江城大学的正门已经坍塌。
那两扇曾经气派的铸铁大门，如今扭曲变形，一半埋进碎石堆里，另一半斜挂在门柱上，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门柱上的校名石碑裂成三块，“江城大学”四个字只剩下“江城”还算完整。
林默站在废墟前，看着这座曾经的母校。
诡异复苏前，这里是整个江南地区最负盛名的学府之一。三万学生，两千教职员工，上百栋建筑，图书馆藏书四百万册。每年秋天，银杏大道金黄一片，新生们拖着行李箱走过，脸上是对未来的憧憬。
现在，这里是一片死寂。
暗红色的月光照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那些熟悉的建筑只剩下漆黑的轮廓。教学楼窗户破碎，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宿舍楼阳台上挂着晾晒的衣服，但早已腐烂成布条；操场上散落着翻倒的健身器材，还有……几具已经白骨化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比坟山更刺鼻。
林默开启幽冥视野。灰白世界中，校园里飘荡着大量的暗色光点——游魂，数量至少有上千。它们大多聚集在几个区域：宿舍楼、教学楼、还有……图书馆。
图书馆方向的阴气格外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雾气。而在雾气深处，有一团温暖的金色光点——那是人道碎片的气息，纯净、温和，与周围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
但碎片周围，有至少三十团暗红色的光点在游荡。怨鬼级，而且……不是普通的怨鬼。
是“书生鬼”。
林默认出了那种独特的气息——生前是知识分子，死后执念与知识相关，形成的特殊鬼物。它们通常不主动攻击活人，但会疯狂守护“知识载体”，比如书籍、文件、硬盘……或者，人道碎片这种蕴含文明法则的宝物。
硬闯会很麻烦。
他需要策略。
林默从系统空间取出匿气符——之前制作的还有两张。贴上一张，气息瞬间消失，在鬼物感知中，他就像一块石头。
然后，他绕开正门，从东侧围墙的缺口进入校园。
校园里的景象比外面更凄惨。
主干道上，一辆校车侧翻在地，车窗全部破碎，车厢里散落着几十具骸骨，有些还保持着坐姿。路边长椅旁，倒着一对相拥的骷髅，其中一具骷髅手里还握着一枚戒指。
银杏大道的落叶堆积了厚厚一层，已经腐烂发黑，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尸体上。树干上布满了抓痕，有些很深，能看到里面的木质——那是人在极度恐惧时用指甲抓出来的。
林默加快脚步，尽量避开游魂密集的区域。有匿气符在，只要不主动攻击或靠得太近，游魂就不会发现他。
五分钟后，他来到图书馆前。
这是一栋七层的现代建筑，外立面是玻璃幕墙，但现在大部分玻璃都碎了，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正门是旋转玻璃门，但已经停转，其中一扇门板碎裂，露出黑漆漆的入口。
幽冥视野中，图书馆内部的阴气浓得像墨汁。那些暗红色的书生鬼光点在一楼大厅游荡，数量比他预想的更多——至少五十只。
而金色光点，在……四楼？不对，在移动。从四楼到五楼，又从五楼回到四楼。碎片在移动？还是持有者在移动？
林默皱眉。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他绕到图书馆侧面，那里有一排排气窗。找了扇破碎的，轻轻跃起，抓住窗沿，翻身进入。
里面是期刊阅览室。
一排排书架倒在地上，期刊散落一地，纸张发黄发脆，上面满是霉斑。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烂的味道，混合着灰尘和某种……淡淡的血腥味。
林默贴着墙壁，走向门口。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的走廊。
走廊很长，两侧是研究室和办公室。此刻，走廊上游荡着三只书生鬼。
它们穿着破烂的衬衫和西裤，有些还戴着眼镜——虽然镜片早就碎了。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手中捧着书本状的虚影，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背诵着什么。
它们的等级不高，怨鬼级低阶，但数量多起来也很麻烦。
林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书生鬼的移动有规律：每隔三分钟左右，会集体转身，向走廊另一端“飘”一段距离，然后再转回来。
巡逻路线。
趁它们转身的间隙，林默闪身进入走廊，快速冲向楼梯间。
楼梯间里也有鬼——两只，蹲在墙角，面前摊开一本虚幻的书，正“看”得入神。林默从它们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登上二楼。
二楼是社科书库。情况更糟：书架全部倒塌，书籍堆成小山，有些已经被水泡烂，黏在一起。十几只书生鬼在书堆里翻找，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书。
林默没有停留，继续向上。
三楼，自然科学书库。这里相对完整，书架还立着，但书都被翻乱了。地面有拖拽的痕迹，还有一些……血手印。新鲜的血手印，最多不超过一天。
有人来过。
而且是活人。
林默蹲下身，仔细查看血手印。手不大，像是女性或少年的。血迹延伸向四楼楼梯。
他跟上。
四楼，特藏文献区。这里是图书馆的核心区域，收藏着珍本、孤本、古籍。平时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但现在门已经被暴力破开。
门内，景象诡异。
整个区域被改造成了……某种祭坛。
地面用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中央堆着几十本书——不是普通书，而是线装古籍，有些封面还是绢帛的。每本书都翻开到某一页，书页上用血写着扭曲的符文。
而在法阵正中央，悬浮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牌。
玉牌呈乳白色，温润如玉，表面有淡淡的金色纹路流动，纹路构成一个古老的文字——“人”。
人道碎片。
但碎片周围，站着五只特殊的书生鬼。
它们比楼下的那些更凝实，几乎与活人无异。穿着整齐的衬衫西裤，戴着金丝眼镜，手中捧着的不是虚幻的书，而是实体——那些是特藏室的珍本。它们围成一个圈，将碎片护在中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更麻烦的是，林默在它们身后，看到了一个活人。
一个年轻女孩，约莫二十岁，穿着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服，胸口的名牌还挂着：“特藏部实习馆员·周雨”。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被胶带封住，眼睛瞪大，充满恐惧。她的手腕被割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正好滴在法阵的某个节点上。
她在被放血，作为维持法阵的“燃料”。
而控制这一切的，是站在女孩身旁的一个黑袍人。
不是往生教的制式黑袍，而是更简单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长袍。脸上戴着白色的无脸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像两颗腐烂的蛋黄。
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古书，正低声吟唱着。
语言很古老，林默听不懂，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邪恶力量——那不是往生教的术法，而是更原始、更直接的……献祭仪式。
他在用女孩的鲜血和魂魄，激活人道碎片，然后……污染它。
林默瞬间明白了。
人道碎片蕴含的是“文明”“秩序”“仁爱”等正面法则。一旦被污染，就会变成“愚昧”“混乱”“残忍”的载体。到时候，就算他拿到碎片，也无法用来重铸轮回。
必须阻止。
但对方有五只怨鬼级高阶的书生鬼护法，加上那个黑袍人本身气息不弱——至少是怨鬼级巅峰。硬拼的话，胜算不高。
林默快速思考。
他看了看手中的判官令（仿）。三次审判机会，用来对付书生鬼太浪费——这些鬼物虽然被控制，但本质是“守护知识”的执念，罪业不深。
他需要更高效的方法。
目光扫视四周，落在那些堆在法阵边缘的珍本书籍上。其中一本，封面是暗红色的绢帛，书名用金粉写着：《江城地方志·嘉靖卷》。
林默心中一动。
他记得，原主在图书馆实习时，整理过特藏室的目录。那本《嘉靖卷》里，记载着嘉靖三十四年大地震的详细经过，以及……当时官府镇压“妖邪”时用的某种阵法。
也许可以借用。
他悄悄移动到书架后，从系统空间取出纸笔——不是普通纸笔，而是之前用百年朱砂和桃木制作的符纸和符笔。
然后，开始绘制。
不是攻击符，也不是防御符，而是……“唤醒符”。
他要唤醒这些书生鬼真正的“执念”——守护知识，而不是被邪恶利用。
符纸很快画好。林默咬破指尖，滴上自己的血——阴天子之血，有破除邪术的效果。
他瞄准距离最近的一只书生鬼，将符纸折成纸鹤，轻轻一吹。
纸鹤无声飞起，穿过书架缝隙，落在那个书生鬼的肩膀上。
书生鬼毫无察觉，还在机械地念诵。
但三秒后，它突然停下了。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它低头看向手中的珍本——那是一本《论语》古抄本，书页已经发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它喃喃着，声音嘶哑，但有了感情。
然后，它转头，看向黑袍人，看向那个被绑着的女孩，看向地上的血祭法阵。
眼睛里的清明变成了……愤怒。
“亵渎……知识……”它嘶吼着，将手中的《论语》狠狠砸向黑袍人！
黑袍人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但法阵被打乱了一角！血液流动停滞，人道碎片的金光闪烁了一下！
“怎么回事？！”黑袍人惊怒，看向书生鬼。
但不止一只。
第二只、第三只……五只书生鬼全部被唤醒了！它们丢下手中的珍本，扑向黑袍人！这些鬼物虽然被控制时温顺，但一旦恢复本性，攻击性极强——知识守护者的愤怒，是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怒火！
黑袍人连连后退，手中古书急挥，射出几道黑色气流，击中两只书生鬼。书生鬼惨叫，身体淡化，但依然疯狂攻击！
机会！
林默从书架后冲出，目标直指人道碎片！
但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碎片的瞬间——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打在身后的书架上，木屑飞溅！
林默猛地转头。
图书馆另一端的入口处，站着三个人。
都是黑袍，但款式不同：中间那人穿着绣金边的长袍，脸上戴的是金色面具；左右两人是银面具，手中各持一柄黑色的骨剑。
往生教。
而且是高级成员——那个金面具的气息，已经达到了凶煞级低阶！
“就知道你会来。”金面具开口，声音中性，分不清男女，“血笛那个废物死了，但他的计划没错——用碎片当饵，钓出阴天子。”
林默后退一步，同时将人道碎片抓在手中。碎片入手温暖，金色纹路顺着手指蔓延，让他精神一振。
“你们想要碎片？”他问。
“想要，但更想要……你。”金面具缓缓走近，“圣主说了，你的身体是完美的容器。所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左右两个银面具同时出手！
骨剑斩出，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两道黑色的剑气，封锁了林默左右退路！剑气所过之处，书架整齐断裂，纸张漫天飞舞！
林默不躲不闪，双手结印。
“阴阳调和——镇！”
金蓝交织的能量从体内涌出，在身前形成一面旋转的太极图！黑色剑气撞上太极图，被生生绞碎！但林默也被震退三步，胸口发闷。
好强的力量。
这两个银面具，都是怨鬼级巅峰，距离凶煞只差一线。而那个金面具，还没出手。
必须速战速决。
林默看向手中的判官令（仿）。三次机会，用在这里……值了。
他举起令牌，对准左边那个银面具：
“判！”
令牌亮起刺目的金光！一道虚幻的官印从令牌中飞出，印在那个银面具额头上！
“啊——！！！”
银面具发出凄厉的惨叫！面具炸裂，露出一张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身体开始冒烟，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黑色的文字——那是他生前的罪业，被审判权能显化出来！
杀人、虐尸、抽魂、献祭……一桩桩罪孽在文字中闪现。
三秒后，他化作一滩黑水，连魂魄都被审判之力净化了。
一击秒杀。
剩下的银面具和金面具都愣住了。
“那是……判官令？”金面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不可能！判官早就随阴司一起消失了！”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林默喘了口气，刚才那一下消耗了他三分之一的力量，“那你知道，判官令对罪孽深重的人，效果会翻倍吗？”
他看向金面具：“你身上，有多少罪业？”
金面具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有意思。看来圣主说得对，你身上秘密很多。不过——”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判官令只能用三次，你已经用了一次。剩下两次，你能在杀了我之前用完吗？”
话音落，漩涡中涌出十几道黑影！
不是鬼物，而是……活尸！穿着调查局制服、江城警服、甚至普通市民衣服的活尸！它们眼睛漆黑，嘴角流涎，嘶吼着扑向林默！
这些是被污染的人类，魂魄还在体内，但已经被控制。判官令对它们无效——审判权能只对纯粹的“罪魂”有效，对这些半人半鬼的东西效果大打折扣。
金面具很狡猾。
林默收起判官令，双手再次结印。金蓝能量化作数十根细针，精准刺入每个活尸的眉心！
“定！”
活尸动作齐齐僵住。但只是僵住，没有被净化。它们体内的污染太深，需要时间。
而金面具已经趁机冲了上来！
他的速度快得离谱，几乎瞬间就出现在林默面前，一掌拍向林默胸口！掌风阴冷，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林默来不及躲，只能硬接！
双掌对轰！
“轰——！！！”
能量风暴炸开！整个特藏区的书架全部倒塌！纸张如雪片般飞舞！
林默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墙壁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他喷出一口鲜血，胸口剧痛——肋骨至少断了两根！
金面具也后退了三步，面具下渗出血丝。但他很快站稳，狞笑着走向林默：
“通幽巅峰？不错。但和真正的凶煞比起来，还差得远。”
林默咬牙，想站起，但身体不听使唤。刚才那一掌，震伤了他的内腑。
完了吗？
他看向手中的判官令。还剩两次机会，但对方是活人，审判效果有限。而且金面具显然有防备，不会给他近身的机会。
就在这时——
“林大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林默转头，看到了苏婉。
她端着那柄金色手枪，身后跟着五个调查局队员，全都全副武装。他们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都有伤，但眼神坚定。
“调查局办事！所有人放下武器！”苏婉喝道，枪口对准金面具。
金面具回头，看到苏婉，笑了：“又见面了，苏探员。你的追魂咒解了？命真大。”
“少废话。”苏婉扣动扳机！
金色光弹射出！但金面具只是随手一挥，就将光弹拍散！
“没用的。”金面具摇头，“这种玩具，对付低级鬼物还行，对付我……”
话音未落，他脸色突然一变。
因为苏婉身后的一个队员，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铜镜，镜面刻着八卦图案，边缘镶着七颗玉石。队员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镜面上，然后对准金面具：
“八卦锁魂——封！”
镜面射出八道金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八卦网，当头罩向金面具！
“龙虎山的‘八卦锁魂镜’？！”金面具终于慌了，转身想逃，但网的速度太快，瞬间将他罩住！
金光收缩，金面具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缩小，最后被压缩成一团黑色光球，被吸进镜中。
“收！”队员合上镜盖，长舒一口气。
结束了。
苏婉快步跑到林默身边，扶起他：“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林默喘息着，“你们怎么来了？”
“李将军派我们来支援你。”苏婉说，“我们收到情报，往生教在图书馆有行动，就赶来了。幸好没晚。”
她看向林默手中的人道碎片，眼睛一亮：“这就是……人道碎片？”
“嗯。”林默点头，挣扎着站起，“还有两个人需要救。”
他走到那个被绑着的女孩身边，撕开胶带，解开绳子。女孩已经昏迷，但还有呼吸。手腕的伤口需要包扎。
又看向那些书生鬼。它们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围着那些珍本，小心翼翼地整理。
其中一只书生鬼走到林默面前，深深鞠躬：
“多谢……阁下……唤醒我等……否则……我等将沦为……邪恶帮凶……”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林默问。
书生鬼看向满地的书籍，眼中流露出悲伤：“守护……这些书……直到……最后……”
它们选择留下。
林默没有勉强。他收起人道碎片，看向苏婉：“江城现在情况如何？”
“很糟。”苏婉脸色凝重，“往生教在多个地点同时发动袭击，调查局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地底的那个东西，封印在加速崩解。李将军说，最多还能撑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鬼节。
林默看向窗外。暗红色的天幕下，整个江城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他手中，现在有两块碎片了。
还差四块。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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