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山脉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我将悬浮车停在山脚的废弃矿洞口，这是林默给的坐标。车门打开的瞬间，冰冷的山风灌进来，带着松针和积雪的气息。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量子辐射。】009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往常更加机械，【建议开启生物防护。】
我摸了摸腰间别着的脉冲手枪——从公寓带出来的那把，又确认了一下林默给的量子抑制器还在口袋里。自从”老茶馆”分别后，我已经独自赶路六小时，而系统的声音越来越不稳定，时而像”俞建芳”，时而变成陌生的机械音。
矿洞内部比想象中干燥。墙壁上的老式应急灯还亮着，发出惨白的光。我跟着林默地图上的标记前进，直到看见一扇锈蚀的金属门，上面用红漆涂着”65-禁区”。
门边的生物识别器显然被改装过，现在是一个掌纹扫描仪。我犹豫了一秒，将右手按上去——胎记所在的位置。
扫描仪发出绿光，门内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当门缓缓打开时，一股混合着防腐剂和电子设备冷却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我僵在原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实验室，中央是七个直立摆放的培养舱，像水晶棺材一样围成一圈。每个舱内都悬浮着一个人——不同年龄段的”我”。
从左侧开始，第一个舱里是婴儿，接着是幼童、少女、青年……直到第七个舱，里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们全都闭着眼睛，胸口缓慢起伏，仿佛只是睡着了。
“第七代语嫣克隆体，欢迎回家。”
声音从右侧传来。我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控制台前——张明远教授，但比公寓里那个仿生体年轻至少三十岁。
“你是……真的张教授？”我的手悄悄移向脉冲枪。
“如假包换。”他笑了笑，眼角却没有皱纹，”不过准确地说，我是张教授的第四代克隆体。原版已经在2987年去世了。”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所以连张教授也是克隆人？这疯狂的计划到底持续了多久？
“为什么有七个我？”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七次迭代。”年轻张教授走向培养舱，”每次克隆都会调整基因序列，直到你的版本终于稳定承载量子共振能力。”他停在那个二十岁左右的”我”面前，怜爱地抚摸舱壁，”尤其是这个第五代，她几乎成功了，可惜……”
“可惜什么？”
“她的意识在投射过程中崩溃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坏掉的设备，”不过她的牺牲让我们找到了关键参数，才有了你的成功。”
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所以我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建立在六个”自己”的死亡之上？
【冷静…】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他在故意刺激你…滋滋…看第七个舱…】
我转向最年长的那个”我”。白发老妇人悬浮在淡蓝色液体中，脸上布满皱纹，却莫名给人一种威严感。
“那是初代。”张教授注意到我的视线，”赵雪梅的直接克隆体，生于2960年。第一个发现量子核心秘密的人。”
初代？我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那个本该沉睡的老妇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我无比熟悉的眼睛——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那种形状和颜色，但眼神苍老得令人心悸。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说什么。
我像被催眠般走近，将耳朵贴在舱壁上。微弱的音节透过液体传来：
“小……心……教……授……”
“她说话了？”张教授快步走来，”不可能！初代已经脑死亡三十年了！”
我后退几步，心跳如雷。初代的眼睛又闭上了，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不是幻觉…】系统突然说，【她是…滋滋…我的源头…】
“你的系统在干扰你，对吧？”张教授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林默应该给了你量子抑制器。为什么不用？”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握紧脉冲枪，”议会的仿生体也说它是来帮我的。”
“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让你活下来。”他压低声音，”议会准备在三天后启动全球量子重置，他们需要牺牲你来激活核心。但我和林默找到了绕过死亡协议的方法。”
他走向控制台，调出一组全息图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舱体悬浮在地球内部，表面刻满星际联邦符号——和林默记忆闪回中一模一样的景象。
“量子核心不是武器，而是一个时空引擎。”张教授解释道，”它能将地球跳跃到更安全的时间线，避开3042年的’大过滤器’。但启动需要两个条件：特定DNA的量子共振，以及……”
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实验室的警报尖锐响起，红光充斥整个空间。
“议会找到这里了！”张教授脸色大变，”快，去初代舱后面！那里有逃生通道！”
我犹豫了一秒，但爆炸声越来越近。冲向初代培养舱时，我发现看到那个老妇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
舱后确实有一道暗门。我刚踏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脉冲枪交火的声音和张教授的怒吼。暗门自动关闭，将我隔绝在一条狭窄的隧道中。
【向下走…】系统指引道，【真正的地下基地在下面…】
隧道尽头是一部老式电梯。我按下按钮，电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开始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100米、-200米…直到-1500米时，电梯才停下。
门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这个地下空间比上层实验室大十倍不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周围环绕着数十个控制台。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球形装置表面的符号——与青山村山洞里一模一样的星际联邦标记。
“终于来了。”
我猛地转身。林默站在右侧的控制台旁，脸色苍白，左臂有一道明显的灼伤。他的身后站着三个穿科研制服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某种扫描仪。
“你受伤了。”我下意识上前。
“小事。”林默扯了扯嘴角，”议会派了二十个猎杀者，我们只拦住了十九个。”
“我们？”
“介绍一下，”林默侧身，”星辰计划真正的核心团队：吴博士、陈工程师和艾丽斯——初代语嫣的女儿。”
我震惊地看向那个叫艾丽斯的女人。她约莫五十岁，灰发中夹杂着几缕显眼的红，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初代的神韵。
“严格来说，我是她基因线上的后代。”艾丽斯的声音出奇地温柔，”初代在第一次意识投射前留下了卵子。我是由林国栋教授培育长大的。”
林默走向球形装置：”没时间寒暄了。议会已经启动协议，我们必须在你被他们找到前激活核心。”
“等等。”我后退一步，”我需要更多解释。那个年轻张教授说启动核心会杀死我，而你们有办法避免？”
林默和艾丽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部分正确。”艾丽斯叹了口气，”标准协议确实需要牺牲执行者。但我们发现了一个漏洞——如果两个量子纠缠体同时共振，能量需求会被平分，两人都有存活可能。”
“两个？”我皱眉，”另一个是谁？”
林默沉默地卷起左袖，露出完整的纹身。在球形装置的蓝光照射下，纹身中的细节清晰可见：除了星际联邦徽记和那个”志”字，还有一行微小的数字——**7.3%**。
“存活率……”我喃喃道，想起在林默给我的文件上看到的那行字。
“我父亲隐瞒的是这个。”林默的声音低沉，”议会只需要一个执行者，必死无疑。但我们找到了双人共振的方法，将存活率提高到7.3%。”
“所以你是……”
“另一个执行者。”他的金色眼睛在昏暗光线中闪烁，”我的基因被调整过，能部分匹配量子核心的频率。不够完美，但足以分担负荷。”
我望向那个巨大的球形装置，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太荒谬了——我的整个人生，从青山村到星际联邦，竟然都是为了站在这个机器前送死？或者赌那7.3%的生机？
“为什么是你？”我直视林默，”为什么不是其他克隆体？”
空气突然凝固。艾丽斯和其他两人默默退开，仿佛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不适合旁听。
林默深吸一口气：”因为……”
他没有说完，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皮肤接触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电流感再次袭来，但这次强烈得像是被高压电击中。我的视野被一段全新的记忆淹没：
一个酷似林默但更年长的男人（林国栋？）站在初代培养舱前，对年轻许多的林默说：”必须是她。只有第七代能承受完整共振。”
林默跪在一个医疗舱旁，舱内躺着昏迷的”我”，他抚摸着”我”的脸颊低语：”这次我会找到你，无论在哪个时间线。”
最后的画面：林默独自在黑暗中操作记忆删除设备，泪水划过他紧绷的脸。
记忆消退后，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林默及时扶住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脆弱。
“你……删除了我的记忆？”我声音发抖，”我们之前……认识？”
“不止认识。”林默松开手，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在第三次迭代时，我们是恋人。在第五次时，我是你的实验助手。而这一次……”
“这一次我是第七代克隆体，而你是守护者。”我接上他的话，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平静，”所以青山村的俞志明也是你？”
“是时间褶皱的产物。”他点头，”当你第一次激活核心时，产生的能量将1998年的’志明’抛向了3005年。张教授发现了他，利用他的基因创造了我——一个能在不同时间线保持记忆的锚点。”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太多信息，太疯狂的真相。但奇怪的是，我内心深处某个部分早就知道这一切，仿佛被删除的记忆正在慢慢苏醒。
【记忆修复度47%…】系统突然报告，【警告：议会正在定位本基地…滋滋…剩余时间不足30分钟…】
“我们必须开始了。”艾丽斯紧张地看着监控屏幕，”议会的猎杀者已经突破上层防线。”
林默向我伸出手：”你相信我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那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烁：他教我使用第一台量子计算机，他在实验室深夜陪我整理数据，他在青山村田野间对我微笑……这些画面如此真实，比任何证据都更有说服力。
“我需要做什么？”我握住他的手。
林默领我走向球形装置。近距离看，它表面布满了精细的纹路，中心位置有一个枫叶形状的凹槽——和我胎记一模一样。
“将你的胎记贴在凹槽上。”林默指示道，同时卷起袖子，将纹身中央对准旁边另一个稍小的凹槽，”我会同步启动量子纠缠。”
“然后呢？”
“然后……”他苦笑，”我们祈祷那7.3%的机率生效。”
艾丽斯和其他人已经各就各位，在控制台前快速操作。整个地下空间开始震动，球形装置表面的纹路逐渐亮起蓝光。
我深呼一口气，将右臂贴在凹槽上。一阵刺痛立刻从胎记处传来，像是无数细针扎入皮肤。林默的表情同样痛苦，他的纹身也开始发光。
【警告：量子共振启动…】系统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记忆修复即将加速…滋滋…准备迎接冲击…】
球形装置的蓝光越来越强，逐渐变成刺眼的白光。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拉扯感，仿佛灵魂正在被抽出体外。记忆碎片如海啸般涌入脑海：
我穿着初代制服，在月球背面发现量子核心…
林默（但更年轻）在实验室偷看我，耳尖微红…
张教授（真正的老版）对我说：”记住，文明延续高于个体…”
青山村的山洞里，我将一个金属片交给少年志明…
最后的画面：林国栋对林默说：”如果这次再失败，就执行最终协议——重置整个计划。”
白光吞没了一切。我感到自己在解体，分散，又重组。某个瞬间，我似乎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点：星际联邦的实验员，青山村的俞语嫣，甚至那个白发苍苍的初代……
然后，突然地，疼痛消失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对面是……我自己——初代语嫣，那个培养舱里的老妇人，但现在她看起来精神矍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欢迎来到量子交界处。”她说，声音和009系统一模一样，”或者说，欢迎回家，第七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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