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想要续灯多久？”老僧询问。
“暂且一年吧。”
老僧不由多看她一眼。
以年为单位续灯，少有的阔绰香客。
长相清丽出众，看着年纪尚在豆蔻，却梳了妇人发髻。
她从袖里掏出碎银来，置于桌案之上。
“大师您看看够吗？”
先前老太君给的金银，令姜还未用过一分，她大方的给了银钱。
“施主是给生人供、还是故人供？需将八字与名讳写上，贫僧准备灯具。”
老僧人递来一张洒金笺。
令姜犯了难，“他只有名字，没有生辰。”
和尚点点头，“无事。施主只要心有所往，便定能祈愿成功。”
令姜执笔沾墨，写下苏青二字。
老僧看了看字条，又道：“明日早晨，可由庙中高僧主持诵偈仪式，伺候将灯盏安奉在此。”
“明早吗？”
老僧怕她觉得麻烦，便道：“施主若是不便，不用亲自参与，会有小僧代为奉灯。”
“不必，我自己来便是。”令姜挺直了脊背，藏青色的衣袍在日光中泛起一层青灰的微光。
老僧双手合十，腕间沉香木佛珠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施主心诚必灵。”
……
翌日一早。
令姜穿了一身黑色纱袍，绾好最简素的圆髻。
发间簪了支旧银梅簪，是她从乾州带来的旧物。
她规规矩矩跪于佛殿之上，双手捧着全新的灯盏。
慈恩寺的法僧诵偈祈福，又用寺中开光过的金刚燧点灯。
一束奇异的蓝火窜起，由小沙弥引路，带着令姜将灯盏安奉至净灯堂内。
净灯堂内千灯如昼。
令姜跪在蒲团之上，望着那簇跳动的火苗，恍惚看见火光里浮现出阿青模糊的轮廓。
这一世他们夫妻情短，或许再也无缘。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盼着他能一生顺遂。
既然记不起来了，那便都忘了吧。
她自今日起，也该将这桩尘缘封于心了。
堂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用袖子想要擦眼角快要奔出的泪珠。
转身时却撞见老太君站在廊柱旁，李嬷嬷捧着件杏色斗篷跟在身后。
令姜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却像坠了铅。
老太君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轻拍了两下：“好孩子，寺里的素斋最是养心，陪老身用些可好？”
……
老太君年纪大了，每日都醒的很早。
今日李嬷嬷去前堂，才知道令姜已经问了点灯的事情，今日便要奉灯。
李嬷嬷与老太君说了之后，老太君便去观礼了。
全程下来很是动容。
这等亲身奉灯的仪式，已经许久不见有人诚心做过。
“苏娘子与夫君，曾经定然恩爱非常吧。”李嬷嬷忍不住道。
“是了。许久未见这般贞静女子。”老太君也有几分感叹。
在她看到令姜快要落泪之际，走进了净灯堂内。
她没有等小辈迎上来，而是主动走了上去牵住她的手，拍了拍她，以表安慰。
令姜奉了灯，与老太君一同用了早膳。
慈恩寺的膳食虽是素斋，味道却非常不错。
席间老太君不由提到李嬷嬷昨日禀告之事：“府中出了刁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回了内宅，我拨两个伶俐的丫鬟给你。”
令姜摇摇头：“老太君费心了。不用再送人来枕泉轩了。”
“你身边如今除了跟着上山的丫头，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个嬷嬷。”
“真不用其他人了？”
令姜点点头，替老太君盛了一碗清汤：“令姜出身乡野，本就不习惯旁人伺候。”
再说她不是林府中人，以后注定会出府去。
既说到昨日的事情，令姜不免想为自己澄清。
她神情难过，抬手掩袖：“只是昨日那奴婢竟公然污蔑我与大公子的关系，令姜确实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影响了大公子的名声，令姜难辞其咎。老太君，不若放我出府自立去罢。”
“你这傻丫头，说些什么呢？那些混账话，我必会让人彻查清楚！你放心在林府住下便是。”
今日见令姜亲手为亡夫奉灯，老太君自然不会信她与自己大孙子有什么关联。
……
本来礼佛三日便该归家去，偏偏天公不作美，在归程之日下起了磅礴大雨。
空山之上，雨声汹汹。
林府一行基本都是女眷，下山又必须走上一段青石板台阶。
老太君便做主在慈恩寺等到雨停再归。
定下此事，老夫人派了小厮下山去给府中送信。
这封信连同乾州的来信，被一同送至了林雍维的书房之内。
林雍维才从宫中回来，换了一身深色常服，便开始拆看信件。
他见雨下得极大，便猜到老太君一行可能不能归府的事情了。
他年少时也曾跟着老太君一同献香，知晓下山的路要走一截。
打开信件，果然如他所料。
“祖母归期不定，过两日我要上朝，不一定能接上人。”林雍维拿着信件在手中摩挲了一番，与聂合交代。
“那让表公子去接人？”聂合询问。
府中众公子皆不得闲，只有秦永言没有官职，还是白身一个。
“嗯。”
说罢，林雍维顺手拆开乾州来信。
他一目十行扫过信件，“啪”的一声，大掌将信件按至在梨花木的桌面之上。
深目微沉，带着难以捉摸的威压。
聂合不敢吭声。
林雍维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信件拿起看了一遍。
他派去乾州的人，已经查明令姜所言的虚虚实实。
信中居然说与苏令姜成婚之人，竟与他有九成相似！
并且自打林雍维回了主家之后，苏令姜的夫君也就消失了。
这“亡夫”成了他林雍维？
脑子纷杂的回忆闪过。
当初身上悬挂的双蝶荷包、令姜初见他时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像女子看负心汉的神情。
还有先前他道明忘却前尘一事之时，她突兀的苦笑。
林雍维大掌一紧，将手中的信件揉作了一团。
他半眯起眸子，突然道：“老太君那边，还是我亲自接。你派人送些物什上去，别让祖母一行在山上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