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第一天,班里转来了一个女孩,颜丰帆眼睛一亮,这女孩身材单薄,眼神清澈,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气质,一下子击中了颜丰帆的心。
据说这个女孩成绩很好,但整个人却像小鹿一般胆小、灵动,一双黑色的眼仁儿像是不经意地在颜丰帆脸上一扫,男孩的心立刻紧张起来,全身都像触了电。
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在姚澜身上没有过,在其她女孩身上也没有过。
姚澜是颜丰帆的发小,是邻居,是双方母亲开玩笑时总是亲家长、亲家短的有所期待的儿媳人选。
但是他和姚澜,总有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总觉得有一条天堑无法跨越。
姚澜那么亲近,又那么遥远,经常使得颜丰帆像一个登山运动员似的,为了登山而攀高,沿途根本没有风景,云山雾罩的,辨不清方向。
颜丰帆的眼睛看不到远处,但他能看到眼前。
老师恰巧把程冰柳排在颜丰帆的前座,就在他前面二尺远的地方,除了自己的鼻子嘴,程冰的后脑勺是离自己最近的活物,他想不看都不行。
上课时,她黑亮的发梢总在他眼前垂着,他闻着洗发水的味道,想触一触那柔软的头发,想抚一抚那瘦削的肩膀,想看一看那深潭般的眼仁中到底有没有自己……
颜丰帆的眼睛里脑子里心里全是程冰程冰程冰……
没有心思听课,他告诫自己,女人是慕强的,他要做的是征服高考,再征服程冰。
再有一年,就水落石出了,是骡子是马,考完就能知道。
很奇怪,大家都知道颜丰帆和姚澜的关系非常好,甚至到了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境地,却没人八卦他俩的猫腻,仿佛大家都知道颜丰帆和姚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姚澜好像是颜丰帆不得不经过的暗夜里的一段路灯,等到天一亮,谁还会想着路灯?
颜丰帆眼睛看到的只有程冰。
所以颜丰帆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全班同学都拿他和程冰开玩笑。
每当这时,他总是笑着看程冰,想从她的眼睛里探出一些意思,可是每次程冰都淡淡地微笑,然后移开目光,吐出一口闷气,好像要隔空把颜丰帆吹得越远越好。
但遇到不会的题,她又会转头问颜丰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恭恭敬敬的样子,真叫人两面生疑,判别不清。
姚澜也看出来了,可她并不作声,还一如既往地和颜丰帆上下学。
聊天时颜丰帆说漏了嘴,重复着程冰说的哪句话,哼唱过哪个调子,芝麻大点的屁事,都成了颜丰帆眉飞色舞、津津乐道的美事。
姚澜偶尔也附和几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好发作。
偶尔,颜丰帆也发现自己有点过分,也就收住话题。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心每时每刻都在想程冰,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去热脸贴冷屁股,可程冰稍有什么事,他又犯傻了。
高三开学第一天,程冰没来,黑黑的桌洞和磨得锃亮的桌面,使得颜丰帆的心空落落的。
颜丰帆期待了一个暑假的洗发水味道没了,他不好意思打电话问,毕竟人家才一天没来,虽然她已经兴奋了他的大脑,发酵了他的荷尔蒙,脸上的青春痘也鼓着程冰两个字,但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同学,前后座而已。
放学时,听到同学小声议论,程冰父母出了车祸,正在学校附近的医院住院。
她家刚刚搬来本地,举目无亲,她一个人在医院陪护父母双亲……
颜丰帆脑子里飞快地编了一个谎,撇开姚澜,和同学借了一百块钱,径直去了医院。
医院很大,他好不容易查到了病床,正在走廊纠结台词,程冰从病房出来了。
四目相对,颜丰帆问道:“咦?你怎么在这?”颜丰帆没想到自己的台词功力这么好。
程冰显然也很意外——“我爸妈住院了………”
“啊?怎么回事!”颜丰帆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
程冰简单又悲伤地讲了一遍出车祸的经过。
看着她憔悴无助的模样,颜丰帆说出了一句话,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帮你陪护吧!”
“啊?”程冰也被吓了一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帮你陪护吧!”既然不经大脑地说出来了,而且她已经听明白了,已经收不回去了,那就再次经过大脑肯定一遍,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分分钟只有心跳,没有脑子。
“不不不”,事情太出乎意料,程冰有点不知所措。
高三的最后几个月,真是白热化的阶段,谁都不可能扔下书本去干别的,何况去陪护一个同学的病号父母?程冰本能地拒绝。
颜丰帆朝病房里看了一下,说道:“你照顾你妈,我照顾你爸——你爸在几床?“
一周了,颜丰帆和程冰都没来上学。
姚澜也不知道这几天颜丰帆去哪了,反正他和程冰都没来上学。
同学传言,在医院看到颜丰帆在照顾程冰车祸受伤的父母。
姚澜的心像一盆红碳砸中,呲的一声,血肉模糊,烟雾缭绕,她疼得不行,她第一次知道心理上的疼痛远远超过生理上的疼痛。
后来颜丰帆和程冰都来上学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搞定的老师,总之没人追问,只是听说程冰父母脱离危险了云云。
但程冰总是愁眉不展,情绪低落—-那个总是爱笑的邻家大哥哥,已经人间蒸发了。
从此她知道了,爱笑有时候真是天性,就像自己天生阴郁着脸一样。
也正因为自己内心总是沉甸甸的,所以对轻松的脸、轻松的气氛特别向往和着迷,尤其是对孙昙。
那是她小时候打记事起就见到的很亲近的眉眼,他总是笑嘻嘻的,哄着自己,抱着自己。
自己搂着他的脖颈,像个跟屁虫一样的“昙哥哥昙哥哥”叫个不停,而她的昙哥哥对她真是百依百顺,笑逐颜开。
但是他们长大了,不在一个学校了,不常见面,偶尔遇见,他还是那个他,总是满脸笑意地打趣她,她也总是阴转晴地附和他。
没想到,一切变得如此之快,她还在高中,他就结婚生子了,她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遐想,一切都是自己小女孩般的憧憬。
从此,她对爱笑的异性充满了怀疑——有什么可笑的?这笑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故作姿态?还是习惯使然?
那个颜丰帆就爱笑,看谁都笑,还对自己特别殷勤。
他发小姚澜和他们都是一个班的,据说他们还是经过家长认可的一对儿,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颜丰帆还朝秦暮楚,来暗示自己,真不是什么好饼。
颜丰帆成绩不错,自律性很强,她想不到,如此优秀的男生,也逃不出雄性到处“侵略“的龌龊本性。
她觉得烦,替姚澜不值,替自己不值。
尤其是颜丰帆目的太明显,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他竟能一周不去学校,非要照顾自己的父母。
这样的为了达成目标的不择手段和孤注一掷,让程冰觉得可怕。
她的人生不能和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
她心中的阳光男孩一定是自然天成的性格,睿智而简单,热烈而温柔,不那么刺眼,不那么夺目,要像一团炉火能照亮自己、温暖自己、点燃自己。
她的一辈子要宁静单纯,平和温暖,像过去的孙昙哥哥那样,和现在的颜丰帆没有半毛钱关系。
程冰无法想象,孙昙这个邻家大哥哥,那么优秀那么帅,一直是自己偶像的存在,怎么会无影无踪了。
他不是在临海上大学吗?他不是笑着告诉自己好好努力,考上临海大学,自己在临海等她吗?
为何自己还在读高中,回家过暑假的孙昙竟然带了老婆和双胞胎儿子回来了?
他还没大学毕业啊,什么时候恋爱的?
什么时候结婚的?
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这一切,难道不应该需要几年、甚至是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的吗?
怎么孙昙在眨眼之间都完成了呢?
据说孙昙的老婆家境非常优越,是孙昙的师姐,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可孙昙的一切都是真的。
孙昙一家四口回村过暑假的时候,偶遇了程冰,他还是对程冰笑眯眯的,眼睛里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却什么都没说。
程冰意识到,从小到大的昙哥哥,在她的生命中连过客都算不上,最多是给自己的少女时代狠狠上了一课—-原来老话说的“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是真的。
可是孙昙从没对自己有过什么承诺保证啊,怎么那么恨他呢?
人家不过就是按部就班,恋爱结婚生子,昙哥哥哪里坏了?
可是他说要自己好好努力,自己在临海大学等她的时候,那种语气、那种眼神,和平时一贯对自己的耐心,根本就是暗示啊?!
暗示?暗示算什么?明示都没用,自己竟然相信暗示?结了婚都能离,自己竟然相信暗示?
不是蠢是什么?只有傻子才相信暗示,况且人家根本不是暗示,人家天生桃花眼,看谁都是含情脉脉,自己竟然当真了?!
人家孙昙是“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从此,对那种没事就笑的桃花眼,尤其是对自己无事献殷勤的笑脸,程冰便见招拆招。
她使出暗送秋波、愿者上钩、一脚踢开的三连招—-对付这种四处留情的无心之人,程冰就像对一只闻着自己鞋后跟的流浪狗一样,一脚踹开,便不再去想了。
可颜丰帆的不甘心也是藏不住的,姚澜的眼睛在颜丰帆和程冰之间探寻,想从班级同学的眼神中坐实他俩早就传遍了的关系。
晚上快放学时,颜丰帆拿出一袋饼干给程冰:“快放学了,饿了吧? ”
“不饿,谢谢!……”
“拿着吧……”颜丰帆几乎求着程冰收下。
“不用,真的,以后你也不用给我东西,别让大家误会。”程冰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质疑,周围同学都听到了。
颜丰帆脸红红的,讪讪地笑一下,不知道怎么把饼干收回来的。
可怜的颜丰帆,不知道自己一周的端屎端尿、没黑没夜的付出为什么不被领情。
他只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程冰这样的人,不懂感恩,不懂人情世故,简直狗屁不通又可爱得要命。
被拒绝的严丰帆只能玩命学习,但高考时颜丰帆发挥得并不好,思绪总是飘着,无法投入,好在有过两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基础,所以他还没失去信心。
这一年录取分数低,颜丰帆居然考上了墨都的临海大学。
成绩一直很好的姚澜考上了同在墨都临海的震旦大学。
程冰也考上了临海的一所大学。
颜丰帆去找程冰,可程冰搬家了,连电话号码都换了,颜丰帆一头雾水。
高考后的暑假,颜丰帆想打工赚钱,姚澜却不想。
高考结束季,也是憋闷了十多年的报复性疯玩季,她想好好休息一下,出去旅游散散心,但是看到颜丰帆汗津津的脸,她的心柔软下来,问道:“得干多少天啊?”
“不知道呢,看挣钱的情况吧!”颜丰帆的眼睛笑着,带着一丝狡黠,“明天出去玩?”
这种“玩”的提议颜丰帆问过几次,姚澜并非不知其中的意思,每次她都装傻,以各种理由搪塞。
姚澜是一条溪流,不知道未来会流向哪里,现在经过了颜丰帆的身旁,小伙子想伸手捉一捉清澈的河水。
尤其是社会并不保守,班里的几个男生已经不再用沐浴液的香味隐藏荷尔蒙散发的臭体味。
他们对着那些假装闭着耳朵的女生,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多么强悍,女生要么嗤之以鼻地白他们一眼,要么装作听不见。
姚澜已满十八岁,法律都认可她是成年人了,但是心理上她仍然觉得自己不成熟,觉得那是大人谈恋爱才能干的羞羞之事,她一个刚成年的人就那样,绝不是好女孩的所作所为。
可现在,高考结束,颜丰帆热烈得像冒火,眼睛盯着她问:“行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颜丰帆喜欢她吗?恋爱该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