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王建军把板车推回家，王铁柱跟着杨老太去了趟卫生院。
捂着包扎得跟个白粽子似的手出来，王铁柱的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哎哟……疼疼疼……这帮小兔崽子，下手可真黑！”
王铁柱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里面是卫生院王大夫给抹的黑乎乎的草药膏子，说是烫伤，得好生养着，不能沾水，不能使力。
杨老太斜睨着王铁柱那只“金贵”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老头子，平日里闷声不吭，关键时刻倒也还算听话，让嚎就嚎，让瘸就瘸，比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强多了。
“老头子，”
杨老太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凝重，
“你瞅瞅你这手，要是那帮小瘪三再狠一点，你这手可就交代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遇事多长个心眼，别老实得跟个面团似的，任人搓扁揉圆。”
王铁柱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后怕的神色：“老婆子，你说的在理。今儿要不是建军那孩子来得巧，咱俩怕是真要吃大亏。那些人，下手可真毒！”
他活动了一下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龇牙咧嘴地斯了一声。
杨老太心里暗笑，嘴上却继续道：“外头的豺狼虎豹是暂时打发了，可家贼难防啊！你没瞅见咱家那几个‘好’儿子、‘好’儿媳看咱们那眼神？一个个跟饿了三天的狼崽子似的，恨不得直接扑上来咬一口。尤其是老大那个搅家精媳妇赵玉梅，还有老三那个眼高手低的，哪个是省油的灯？指望他们养老？我呸！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墙头上那根烂草绳能吊死人呢！”
王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虽然迟钝，但也知道老婆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些日子，家里的气氛确实因为这赚钱的生意变得有些微妙。
他叹了口气：“老婆子，那你说咋办？这钱可是咱俩的棺材本啊。”
“咋办？”杨老太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还能咋办？釜底抽薪，快刀斩乱麻！我琢磨着，这家，是非分不可了！”
“分家？！”王铁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拔高了声调。
这年头，父母健在就分家的，虽然有，但总归是少数，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嚷嚷啥？怕别人听不见啊？”
杨老太瞪了他一眼，
“分家怎么了？与其等着他们把咱们这点棺材本都算计光了，临了再把咱们像扔破鞋一样扔出去，不如现在就分！让他们自个儿扑腾去，是龙是蛇，各凭本事！省得将来一个个都跟吸血的蚂蟥似的，趴在咱们身上不下来！”
王铁柱被杨老太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这段时间的老婆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主意大得很，而且说的话句句在理。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老婆子，你现在就是咱家当家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只是……建国建业那俩小子，还有玉梅那张嘴，能乐意？”
“乐意？”
杨老太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们乐不乐意，由得了他们吗？老娘还没死呢，这个家就轮不到他们做主！我告诉你，这事儿，老婆子我心里有谱得很。”
王铁柱看着自家老婆子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好奇地追问：“老婆子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杨老太神秘一笑，凑到王铁柱耳边，压低了声音：“咱们这样……”
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王铁柱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高！老婆子，你这招可真是高！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行了，别拍马屁了。”
杨老太白了他一眼，
“记住，待会儿回家，你这戏可得给我做足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全身都得给我‘金贵’起来！哭天抢地倒不必，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必须给我装出来！”
王铁柱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老婆子！保证给你演得跟真的一样！”
心里却在嘀咕，这老婆子，不去唱大戏都屈才了。
两人一边密谋，一边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立马换上了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原本只是手上缠着纱布，这会儿他却故意把腰也佝偻了起来，走路一瘸一拐，还顺手从墙角捡了根歪歪扭扭的树枝当拐杖，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呻吟。
杨老太看着他这副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也不等王铁柱推门，自己先“哐当”一声把院门推开，随即拔高了嗓门，带着哭腔就嚎了起来：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家老头子这是要残废了呀！哪个天杀的这么狠心，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最先从屋里冲出来的是二儿媳黄小翠，她手里还拿着择了一半的青菜，看见王铁柱那副“惨状”，吓得脸色都白了：“爹！娘！你们这是……这是咋了？”
“老二家的，快，扶你爹进屋！”
黄小翠不敢耽搁，立刻架起王铁柱另一只胳膊，和杨老太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王铁柱往堂屋搀。
王建国从屋里踱步出来，瞧见王铁柱的伤，脸上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话却是冲着跟在后头的王建军去的：“老二！你怎么回事？爹娘放心你让你跟着一块儿出摊，你怎么还让爹受这么重的伤？连爹娘都护不住，你这个儿子怎么当的？”
那口气，活脱脱一个忧心忡忡的长兄典范。
他媳妇赵玉梅也跟在后头，眼神里满是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心想这老两口莫不是生意做砸了，被人给揍了？
王建刚把板车从镇上推回来，闻言愧疚的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王建业更是伸长了脖子，嚷嚷道：“就是啊二哥，你这身板白长这么壮实了？平日里吃得比谁都多，关键时候顶不上用！这要是我跟着去……”
“要是你？”
杨老太“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差点啐到王建业脚面上，眼神鄙夷得像看一堆臭狗屎，
“你要是在，我跟你爹棺材板都得钉三颗钉了！你那点胆子，比针鼻儿还小，不尿裤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八百回了！”
杨老太又转向王建国，“还有你，王建国，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那点花花肠子，老娘我闭着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今儿要不是建军，我和你爹就得让人把骨头拆了当柴烧！”
杨老太目光如炬地扫过屋里的众人，除了还没放学的王秀兰，基本都到齐了，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老二家的，晚饭加两个硬菜，给你爹补补，你爹今天伤的不轻。吃过饭，咱们家开个重要的会，谁都不能缺席！”
众人见杨老太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都有些打鼓，不知道这老太太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王铁柱在一旁看着自家老婆子这雷厉风行的架势，心里暗暗点头：这浑水，总算是要搅动起来了！就看这几个不省心的，接不接得住这一招了！
今晚，这个家，注定不会平静。
而杨老太心里那杆秤，早已经把每个人都称量得清清楚楚，就等着合适的时机，把那些压舱的石头，一个个都丢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