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杨老太现在这生意这生意一红火,就招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眼睛。
这天晌午,电影刚散场,人流正旺。
杨老太的摊子前围满了人,她一边麻利地收钱找钱,一边指挥王铁柱:“老头子,那锅茶叶蛋看着点火,别糊了!玉米再添俩!”
就在这时,三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领头的那个,头发烫得跟鸡窝似的,穿着件花衬衫,敞着俩扣子,露出一截排骨胸,嘴里叼着根烟,歪着脑袋,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模样。
身后跟着俩跟班,一个瘦猴,一个矮冬瓜,都是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鸡窝头走到摊子前,也不说话,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头,在一个烤得焦黄流油的红薯上戳了戳,又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吊着嗓子问:“我说老太婆,你这红薯保熟吗?别是外面焦里面生,坑人呢吧?”
杨老太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给面前的小姑娘称瓜子,嘴里不咸不淡地回道:“这位小兄弟,我这红薯,那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烤出来的——熟得不能再熟,甜得能粘掉牙!你要是怕不熟,我老婆子给你掰开瞧瞧?不过话说在前头,掰开了可就得买,我这小本生意,概不赊账,童叟无欺。”
那鸡窝头被噎了一下,旁边的瘦猴“嗤”地笑出了声,又赶紧憋了回去。
“嘿,你个老东西,嘴还挺硬!”
鸡窝头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最近我们哥几个手头有点紧,看你这生意不错,以后这片儿,我们罩着你,你呢,每天意思意思,给点‘辛苦费’,保你平平安安,怎么样?”
王铁柱一听,脸都白了,赶紧陪着笑脸:“几位小哥,我们这小本买卖,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天到晚也落不下几个子儿,您看……”
“老头子你闭嘴!”
杨老太眼睛一瞪,打断了王铁柱,然后转向那鸡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
“呦没想到我这老婆子,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要你们罩着?你们是想罩着我早点去见阎王爷,还是想罩着我这摊子直接散伙啊?保护费?我老婆子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新鲜名堂!想从我这儿讹钱,门儿都没有!”
杨老太这一通话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连讽带刺,把那三个小混混说得一愣一愣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鸡窝头脸上挂不住了,恶狠狠地说道:“死老太婆,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要是不给钱,老子就让你这摊子开不下去!”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掀装红薯的筐。
“我看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动一下试试!”
杨老太猛地站起身,虽然身子干瘦,但那股子泼辣劲儿却是丝毫不减,
“老娘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儿个就跟你们拼了!我这摊子要是被你们砸了,我就天天去你们家门口坐着哭丧去,看谁耗得过谁!”
王铁柱急得直搓手:“老婆子,老婆子,少说两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他想上前拉架,却被那矮冬瓜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老东西!”矮冬瓜骂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娘!爹!出什么事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肩膀宽厚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过来,正是杨老太的二儿子王建军。
王建军这几天看老两口生意忙,腰腿又不好,只要有空,都会过来帮着看会摊子。
今天他刚走到街口,就看到自家摊子前围了一堆人,还有争吵声,心里一紧,赶忙跑了过来。
王建军虽然平日里老实巴交,不爱言语,但常年干的是体力活,一身的力气那是实打实的。他一看父母被人围着,父亲还被人推搡,那鸡窝头正凶神恶煞地指着母亲的鼻子骂,顿时一股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
“你们想干什么?!”
王建军几步跨到母亲身前,把他护在身后,虎目圆瞪,盯着那三个小混混。
鸡窝头见又来了个壮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仗着人多,嚣张地说道:“你又是哪根葱?少管闲事!这老太婆不识抬举,我们哥几个教训教训她!”
“教训我娘?”
王建军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娘一根汗毛!”
“哎呦,还挺横啊!”
瘦猴怪叫一声,仗着鸡窝头在前面,也跟着起哄,“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鸡窝头也是被杨老太气昏了头,加上年轻气盛,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能怂,当下一咬牙,骂道:“妈的,给老子砸了这破摊子!”
说着,就伸手要去掀那口煮玉米和茶叶蛋的大锅。
“你敢!”杨老太尖叫一声。
王铁柱也急了,想去护锅,却被那矮冬瓜狠狠一推,踉跄着撞向滚烫的炉子,眼看就要倒在上面。
“爹!”王建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王铁柱,但王铁柱的手还是不小心按在了炉子边沿,滚烫的炉壁瞬间就把他的手背烫起了一串燎泡。
“哎呦!”王铁柱痛呼出声。
“老头子!”杨老太也急了。
王建军眼看父亲受伤,又瞧着那鸡窝头还在张牙舞爪地要毁摊子,心中那股老实人被逼到绝境的怒火彻底爆发。
他把王铁柱扶稳,猛地一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快如闪电,一把就抓住了鸡窝头那只企图掀锅的手腕。
“啊——!”鸡窝头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骨头都要碎了。
王建军面沉似水,手上加劲,那鸡窝头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想打王建军,却被王建军轻巧地躲过,然后顺势一拧一拽,只听“咔吧”一声细微的响动,伴随着鸡窝头更加凄厉的惨叫,他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来。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鸡窝头疼得满地打滚。
另外两个小混混,瘦猴和矮冬瓜,一看这平时闷声不响的汉子动起手来这么狠,领头的转眼就被废了,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上前,连连后退,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强收保护费,还动手伤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建军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指着还在地上哀嚎的鸡窝头,对旁边吓傻的瘦猴和矮冬瓜喝道:“把他扶起来,跟我去派出所!”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指责那几个小混混,有人喊道:“对,送派出所去!太不像话了!”
杨老太一看这阵势,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她这个二儿子,上辈子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埋头干活,啥也不会说,啥也不敢争,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这血性!
到了派出所,杨老太立马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哎呦喂,我的天老爷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我们老两口辛辛苦苦做点小生意,就想挣个活命钱,招谁惹谁了啊!这群天杀的强盗,上来就要钱,不给钱就要砸摊子,还要打死我们老两口啊!我这苦命的当家的,手都被烫坏了,这可怎么活啊……”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给王铁柱使眼色。
王铁柱虽然老实,但跟杨老太过了大半辈子,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立马会意,也捂着被烫伤的手,龇牙咧嘴地哎哟起来:“哎哟我的手啊,疼死我了……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帮人太欺负人了!”
杨老太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她一会儿哭诉自己拉扯孩子多不容易,一会儿又说自己被吓得心口疼,喘不上气,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样子。
“警察同志啊,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得给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啊!我们就是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老头子这手,以后怕是干不了活了,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还有我这被吓坏了的身子,精神损失费,他们一分都不能少!”
杨老太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那鸡窝头胳膊脱臼,疼得嗷嗷叫,他那两个同伙更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警察同志也是头疼,一边安抚杨老太,一边训斥那几个小混混。
最后,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谈判”,主要是杨老太单方面的输出,那三个小混混家里凑了二百块钱,作为医药费和赔偿款,给了杨老太。
鸡窝头因为带头闹事伤人,被拘留了几天,另外两个也受到了严厉的批评教育。
从派出所出来,杨老太手里攥着那二百块钱,心里乐开了花。
回家的路上,杨老太看着推着板车,默默走在前面的二儿子王建军,心中百感交集。
上辈子,她一门心思扑在大儿子和小儿子身上,对这个老实巴交的二儿子,几乎是忽略不计。
她总觉得他木讷,没出息,不会说话,成不了大器。可今天这事,却让她看到了王建军骨子里的血性和担当。
这个儿子,不是没脾气,只是不轻易发作,一旦触及底线,比谁都硬气!
“建军啊,”杨老太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开口,“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跟你爹怕是要吃大亏了。”
王建军憨厚地笑了笑:“娘,说的这是啥话,你们是我爹娘,我不护着你们护着谁?”
杨老太心里一阵熨帖,又有些愧疚。
她想起前世自己病重时,大儿子小儿子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来踢去,最后还是这个不声不响的二儿子在床前伺候。
真是瞎了眼,这么个好儿子,上辈子怎么就没看在眼里呢?
她暗暗盘算起来,这生意越做越大,光靠她和老头子两个人,确实有些吃力。
建军媳妇黄小翠虽然木讷,但人老实勤快。
或许,可以让他们两口子也参与到生意里来,既能帮衬一把,也能让他们多挣点钱,改善改善生活。
这个老二家,值得她好好对待。
杨老太心里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