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徐蘅不知自己就这样被许配了人家,亏她还觉得最近一段时日过的实在不错。
白日去仁济堂观摩慕容厉看诊,晚间听他讲《难经》,讲《素问》,讲《脉诀》,博闻强识,言简意赅,令人发自肺腑的佩服。
蒋恩明隔三差五便光顾仁济堂,不是请她下馆子就是送她好吃的点心,委实大善人一个。
这日,慕容厉与李达川吃完晌午饭,回院子歇晌,他这媒人做的无可挑剔,公然允许伙计徐蘅早退,跟蒋恩明出去看耍猴的。
李达川愤愤不平,“为何徐蘅可以出去看猴戏,我就不能去?你偏心。”
“心静,心静下来。”慕容厉拍拍表弟肩膀,“放下一切,专注于呼吸。”
院子门口,莫风立在富贵竹前,手捏着竹叶尖,翻来覆去的看,皱眉、深思。
李达川笑嘻嘻道:“莫风,你找钱呢?”
“公子,奇了。”莫风指着竹叶给慕容厉看,“这盆富贵竹不知造什么孽,招了蚜虫、蚧壳虫,叶子糊满斑点。”
莫风又指着另一盆富贵竹,不解道:“那盆就好好的,竹叶鲜亮。”
慕容厉仔细查看两盆富贵竹,果然如莫风所说,一棵遭受虫灾,叶片逐渐枯黄。
另一棵茁壮旺盛,上面挂的香囊迎风轻晃。
“你去捣碎一些大蒜浸泡在水中,将汁水喷洒在叶片表面,大蒜的气味可驱虫。”
慕容厉抬手摘下富贵竹上挂的香囊,解开扎紧口的绳子,将里面填的药草倒出一点在掌心。
艾叶、藿香、薄荷、白芷、丁香……稀松平常。
慕容厉捏起一片白芷叶,凑在鼻尖闻了闻,这片叶子与寻常晒干入药的白芷气味略有不同。
这些药草似乎先泡在某种药汁里一段时日,再拿出晒干揉碎,填进香囊内。
或许是苏州的民间偏方。
慕容厉重新把香囊挂在富贵竹枝叶上,保它平安。
长清街,徐蘅兴高采烈地跟蒋恩明去看猴戏,她来上京城许久,日日在慕容厉的院子忙,干活,学医,哪顾得上出来逛。
上京城热闹,人多,街边摊子卖些稀罕玩意儿,苏州没有,但苏州有海棠梅花糕,上京城寻不到。
徐蘅不知为何慕容厉会答应让她跟蒋恩明出来闲逛,还不准李达川一起,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日行一善,她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愿与自己的好运作对。
她由衷感谢蒋恩明,无以为报,只好对着他不停笑,笑的蒋恩明心口比今日的大太阳还豁亮。
路边一群人围在一起,好不热闹。
蒋恩明拽着徐蘅的袖子挤到最前面,却不是耍猴的,而是有两人在吵架,其中一人蒋恩明认识,姓方,是个举人,背靠武安侯府,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另一人是挑大粪的乡下人,大粪桶搁在地上,臭气熏天。
举人让乡下人赔钱,说乡下人挑的大粪弄脏他的衣衫。
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既没有银钱,还生一张笨嘴说不过举人。
举人扬言,若不赔钱,就去报官,把乡下人关进大牢。
周围人只看热闹,无人敢惹事声张。
蒋恩明看不下去,问举人:“脏在何处?”
举人撩起衣襟,道:“这里。”
徐蘅一看,雪白的丝绸衫上有米粒大小的黑点儿,不知是粪点还是泥点。
蒋恩明看后,气不打一处来,这举人故意放横,为难百姓,他亮出自己的腰牌,义正言辞道:“我乃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蒋恩明。方举人,衣服脏了,洗洗便是,何苦为难人。”
方举人一听,从六品的副指挥使堪堪与他平起平坐,不足为惧,他不屑道:“蒋大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毁坏他人财物赔礼道歉,皆天经地义。今日不管谁来,这个挑大粪的必须赔我银子。”
蒋恩明哑口无言,一时想不出办法证实这黑点不是挑大粪的乡下人所为,急得额头冒汗,早知如此,拉慕容厉一块出来,他足智多谋,定能主持公道。
这时,徐蘅忽热大声对乡下人道:“大胆刁民,竟敢把粪水溅在公子的衣襟,有辱斯文,重罚不饶。”
方举人乐了,“还是这位姑娘明事理。”
蒋恩明偷偷拽徐蘅袖子,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徐蘅不理睬他,继续对乡下人道:“你弄脏别人的衣衫,让你赔吧,你也没钱,哪能赔得起。这样,罚你给举人磕五十个头,算是赔礼道歉。”
徐蘅转身问举人,“您意下如何?”
方举人也知晓乡下人没银子赔他,他撩起衣袍做到石墩上,得意道:“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乡下人哭丧着脸,跪下给举人磕头。
方举人喜笑颜开,高高翘起一条腿,今日出门万事如意,白得五十个响头,他颤着脚尖儿,晃着脑袋,大声数乡下人磕头的个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徐蘅,你……你怎能……”蒋恩明骂不出口,气得背过身。
周围人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有可怜乡下人的,有骂徐蘅趋炎附势的,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当乡下人磕到四十个时,徐蘅大声道:“停!”
她拍了拍脑袋,对举人道:“看我一时糊涂,忘了问您是文举人还是武举人?”
方举人回答:“我是甲申年中的武举人。”
徐蘅挠挠头,一脸悔色,“错了,我错了。按我朝规定,文举人受辱,赔礼道歉要磕五十个头。武举人受辱,只须二十个头就够了。现在超出二十个,你得退还乡下人。”
蒋恩明暗道,妙啊。
“你休得乱言!”方举人起身就走。
蒋恩明一把抓住他的肩,“自古以来,欠债还债,欠礼赔礼。今日,你若当我的面赖账,我父亲乃户部侍郎,我必求我父亲禀明圣上,削去你举人身份。”
众人纷纷附和,“磕头,磕头。”
徐蘅扶起乡下人坐到石墩上,“方举人,还礼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方举人又气又怕,“扑通”一声跪下,捣蒜般的磕二十个响头,磕完,顾不得拍身上的土,拔腿跑了。
乡下人连忙跪地,向蒋恩明和徐蘅磕了一个头,“多谢这位大人,姑娘。”
蒋恩明赶紧将乡下人扶起来,“去吧,往后要小心,离那等人远些,切莫让人缠上。”
人群散后,蒋恩明向徐蘅竖大拇指,“好蘅儿,今日真让蒋大哥开了眼。”
一声“蘅儿”,令徐蘅有些羞窘,她实说道:“蒋大哥,若不是你镇场子,我哪敢说话,姓方的举人非打我不可,我这叫狐假虎威。”
蒋恩明大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现在见到了,灿烂的让人移不开眼,以后娶徐蘅为妻,日子必妙趣横生。
改日,定要好好感谢大媒人,慕容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