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依旧凝重。江永飞坐下,双手交叉抵在紧抿的唇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先别慌。”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稳定,像一块压舱石,“李工和王工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从初创熬到现在,不会轻易动摇。张明,你私下和他们深入谈谈,了解真实诉求,坦诚沟通。其他人,”他目光扫过团队成员,“全力聚焦准备明天和李总的会面,拿出最好的状态。自乱阵脚,才是最大的敌人。”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安抚了团队焦躁的情绪。众人脸上的阴霾稍稍散去,纷纷点头,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会议结束,空荡的会议室只剩下江永飞一人。他凝视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作战计划、资金缺口、竞争对手威胁,每一笔都像刻在心头。公司成立以来最凶险的危机,所有风暴同时降临。而此刻,他最渴望倾诉、寻求慰藉的人,却杳无音信,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
深夜十一点,江永飞最后一个走出空寂的写字楼。手机屏幕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没有沈庆琳的未接来电,没有只言片语的短信。路灯将他的影子孤独地拉得很长。他犹豫片刻,拨通了沈庆琳公寓的座机号码。
冗长的等待音后,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沈庆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模糊不清。
“是我。”江永飞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头显得格外清晰,“你今天……没接我电话。”
“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哈欠,“手机……静音了,一直在开会……后来看到未接,想着你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就没打扰。怎么了?出事了?”她的语气透着一丝被打扰睡眠的不耐。
江永飞闭上眼,疲惫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公司……遇到大麻烦了……”
“又是融资那点事?”沈庆琳的语调带着不经心的敷衍,“你不是说上次那家基本板上钉钉了吗?”
“情况……有变。”江永飞的声音干涩,“明天有个决定生死的会议,可能……”
“永飞,”沈庆琳迅速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我明早有个重要的客户早会,必须得睡了。你也别熬太狠,早点休息吧。”话音未落,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永飞握着手机,僵立在空旷无人的街头。冰冷的夜风吹过,却吹不散心头的荒芜。回那个冰冷空洞的公寓?还是回公司面对那堆冰冷的数字和绝望的报表?最终,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回到了办公室。
凌晨三点,精疲力竭的江永飞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沉沉睡去。梦里,阳光明媚,沈庆琳穿着那条纯白的连衣裙,笑容清浅地朝他招手。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她却轻盈地转身,扑向了不远处张开双臂等待的林嘉铭……
刺耳的闹钟在清晨六点准时响起。江永飞猛地惊醒,脖颈酸痛僵硬。他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憔悴得惊人。他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备用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好领带,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将所有的疲惫和脆弱死死压回心底。
与创新工场李总的会面,出乎意料地顺利。江永飞强打精神,将技术壁垒、市场前景、团队执行力阐述得清晰有力。李总频频点头,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非常好!江总,你的思路和团队让我印象深刻。”李总拍板道,“我们创新工场愿意领投这两千万!”
巨大的狂喜刚刚涌上心头,李总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资本特有的审视,“我们需要在技术团队上做一点小小的优化。我这边认识几位刚从硅谷回来的顶尖专家,经验和技术视野都更胜一筹。我希望,由他们来主导核心技术模块的推进。”
江永飞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这“小小的优化”潜台词再清楚不过——现有的团队,包括赵工和刘工这些核心骨干,都不够格,要被替换。
“李总,”江永飞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沉稳而坚定,“我非常感谢您对项目的认可。我的团队虽然年轻,但他们是从零开始,一路摸着石头过河,对项目的理解深度、执行默契,是任何空降专家短期内都无法替代的。硅谷专家的加入,我们绝对欢迎,但应该是强强联合,优势互补,而非……替代。”
李总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笑容,拍了拍江永飞的肩膀:“年轻人,重情义是好事。但商场如战场,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啊。这样吧,你再好好权衡一下利弊,下周我们详谈细节。”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资本意志。
走出创新工场气派的大楼,江永飞立刻拨通了张明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边……怎么样?”
“基本稳住了!”张明的声音透着熬夜后的沙哑,但难掩一丝振奋,“昨晚跟他们掏心窝子聊到后半夜,分析了利弊,也给了实打实的承诺——下轮融资后,薪资上调30%,核心期权池加大份额。他们……愿意留下和我们共渡难关!”
“辛苦了!”江永飞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李总这边有明确意向,但想动我们的技术团队根基。你立刻整理一份核心成员的详细背景、过往项目贡献、技术专长报告,越详实越好!我们必须证明现有团队无可替代的价值!”
挂断电话,强烈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连续四十多个小时的高压运转,大脑已经发出尖锐的警报。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回家,必须回家洗个澡,哪怕只睡两个小时也好。
推开公寓门,屋内一片寂静。然而,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属于这里的甜腻香气。餐桌上,一只玻璃杯底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早上有人使用过。江永飞皱紧眉头,走向卧室。
床铺有些凌乱,枕头的位置明显被挪动过,不像他离开时整理好的样子。更刺目的是——床头柜上,赫然多了一瓶陌生的香水!瓶身设计冷峻,散发着他从未在沈庆琳身上闻过的、浓郁而富有侵略性的中性木质调香氛。
就在这时,浴室里传来了隐约的水声。
江永飞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几步走到浴室门前,声音冷硬:“庆琳?”
水声戛然而止。里面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沈庆琳明显带着慌乱的声音:“永飞?……你、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刚谈完投资。”江永飞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在我这儿洗澡?”
“我……我家热水器突然坏了,物业说下午才能修……”沈庆琳的声音磕磕绊绊,透着明显的心虚,“就……就借用一下你的浴室。那个……能帮我拿条干净的毛巾吗?在衣柜上面那层。”
江永飞转身走向衣柜。经过梳妆台时,沈庆琳的手机屏幕恰好亮起,一条新信息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视线:
「宝贝,今晚还来酒店吗?我想你了。——嘉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江永飞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巨大轰鸣。他几乎是本能地、颤抖着伸出手指——密码没变,还是他的生日。屏幕解锁的瞬间,WhatsApp的聊天界面赤裸裸地展开,置顶的正是“林嘉铭”。
指尖不受控制地点开。刹那间,无数条露骨的调情、暧昧的对话、刺眼的照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视网膜!最新一张照片发送于昨晚——照片里,沈庆琳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宽大衬衫(他一眼认出那是林嘉铭的风格),背景是酒店房间凌乱的大床,她对着镜头笑得妩媚而餍足。
“永飞?毛巾……”沈庆琳的声音伴随着浴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江永飞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手指快如闪电地锁屏,将手机精准地放回原位。他机械地从衣柜顶层抽出毛巾,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浴室门开了。沈庆琳裹着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蒸腾的热气让她皮肤泛着诱人的粉红。曾经无数次让他心跳加速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空气中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更加清晰了。
“谢谢……”沈庆琳接过毛巾,胡乱擦着头发,眼神有些闪烁地避开他的直视,“投资……谈得怎么样?”
“还行。”江永飞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空洞而遥远,“李总……有意向投两千万。”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沈庆琳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下意识地就想扑上来拥抱他。
江永飞却不动声色地侧身,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接触:“我身上都是汗和外面的灰,脏。先去冲个澡。”他快步走进浴室,反手锁上门。
冰冷的花洒水柱兜头浇下,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焚心蚀骨的烈焰!证据确凿!赤裸裸的背叛!他们早已不止是叙旧……江永飞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指关节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生生撕裂的万分之一!
当他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时,沈庆琳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梳妆台前飞快地化妆。从镜子里看到他,她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你脸色好差,累坏了吧?赶紧睡会儿。”
“……嗯。”江永飞低低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床边,背对着她躺下,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沈庆琳化好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下一秒,她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抓起包,语气急促得近乎慌乱:“糟了!公司那边有突发状况,总监急召!我得马上赶过去!你……你好好休息!”她甚至不敢再看床上的江永飞一眼,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般,仓皇地冲出了公寓门。
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江永飞依旧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房间里,只剩下那瓶陌生的香水,散发着冰冷而嘲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