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尖锐地回响。江永飞像一尊石像,在原地站了很久。冷硬的判断在脑中成型——她在说谎。沈庆琳根本不负责那个化妆品品牌的案子,那是她隔壁组同事的领域。而且……刚才电话里那隐约的背景音,分明是香格里拉餐厅标志性的舒缓钢琴旋律,其间还夹杂着清脆的银质刀叉碰撞的声响。
一股冰冷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香格里拉酒店。”
二十分钟的车程,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变得模糊而扭曲。江永飞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是为了验证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还是为了给这场无望的等待一个彻底死心的、血淋淋的句点?
酒店大堂水晶灯的光芒璀璨得刺眼。江永飞在休息区最角落的阴影里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这个位置像一个精心选择的窥探点,既能清晰地看到电梯出口,又不引人注目。苦涩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试图麻痹翻腾的思绪。第三杯咖啡见底时,手机屏幕亮了,是沈庆琳。
“永飞,你在哪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点的轻快。
“家里。”江永飞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锁住远处的电梯门,声音平静无波,“刚到家。”
“哦……那太好了!我给你点了晚餐,应该快送到了。你到家就别再自己折腾做饭了,嗯……好的。”她的语速有点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今天真是累坏了,我先睡了哈。晚安。”
“晚安。”他吐出这两个字,像吐出两块冰。
就在他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电梯门“叮”一声,优雅地滑开。林嘉铭和沈庆琳并肩走了出来。江永飞的呼吸瞬间停滞——沈庆琳穿着那条他精心挑选、在她生日时送出的红色连衣裙,头发挽成了优雅的发髻,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他们在大堂中央停下脚步,林嘉铭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庆琳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身体后仰,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亲昵地搭在了林嘉铭的小臂上。
江永飞坐在冰冷的阴影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观众,看着这场与他无关的甜蜜默剧。他们向门口走去,林嘉铭绅士地为她拉开沉重的玻璃门,手掌极其自然地在她纤细的腰间轻轻一带,停留了短暂却足以刺痛江永飞双眼的一瞬。那个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和占有性的宣告,绝非仅仅见过几次面的“老朋友”该有的界限。
看着出租车载着沈庆琳汇入车流,江永飞才缓缓从阴影中起身。夜风带着初夏的凉意,却吹不散胸中那团灼烧的闷痛。他掏出手机,指尖僵硬地划开相册。一张照片跳了出来——同样的红裙,同样盘起的发髻,是在他们两周年纪念日的晚餐上。照片里的沈庆琳,对着镜头外的他,笑得温柔缱绻,唇形无声地说着“我爱你”。
回到公寓楼下,物业前台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江永飞拎着它上楼,放在冰冷的餐桌上打开。里面是他最爱吃的那家老字号小笼包,氤氲的热气带着诱人的香气扑上来。他怔怔地看着,胃里却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块,毫无食欲。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沈庆琳的消息紧随而至:「小笼包收到了吗?趁热吃哦。别太辛苦,爱你。」
江永飞死死盯着那刺眼的“爱你”二字,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仿佛有千斤重。无数的质问、愤怒、悲伤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嗯」。
他走进卧室,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像一个沉默的讽刺。他打开它,钻石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这光芒刺痛了他的眼,让他想起刚才酒店大堂里,沈庆琳看向林嘉铭时,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那种纯粹的快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了。
公司的资金链濒临断裂,女友的心似乎已飘向别处。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下,几乎要将他碾碎。江永飞重重倒在床上,空洞的目光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明天,还有一场生死攸关的硬仗——与银行的贷款谈判,那是解决资金困境最后的救命稻草。至于沈庆琳……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而不是仅凭一次目睹就宣判死刑。冲动,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
半梦半醒间,手机再次震动,屏幕幽幽地亮起。江永飞费力地睁开酸涩的眼睛,是张明的消息:「江总,我前女友刚看到林嘉铭在高中同学群里发的消息,确认他这次回国是正式接受了科大的终身教职(Tenure Track),炫耀贴都发了,至少会扎根三年。您……千万保重。」
江永飞没有回复,手指麻木地按灭了屏幕。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窗外,这座不夜城的灯火依旧璀璨辉煌,却无法照亮他此刻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心房。
—
次日,银行信贷部主任办公室。
中央空调的冷风开得十足,吹得人皮肤发紧。江永飞端坐在硬木椅上,后背的衬衫却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着对面王主任口中不断蹦出的冰冷词汇——“抵押率不足”、“现金流预测过于乐观”、“行业风险系数偏高”……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王主任,我们公司的核心技术壁垒您是亲自带团队评估过的,市场前景和增长模型……”江永飞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江总,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的团队和项目前景。”王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带着程式化的遗憾,“但行里的风控规定是硬性指标。没有足额的固定资产抵押,仅靠知识产权质押,我们能批的最高额度就是五百万。您申请的两千万……实在超出权限范围。”
五百万。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够勉强支付下个月的人员工资和偿还部分迫在眉睫的供应商欠款。江永飞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昂贵的西装裤被抓出深深的褶皱。
“……如果,我能找到符合贵行要求的担保人呢?”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担保人?”王主任合上厚厚的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他,“那要看担保人的资质、资产状况以及与贵公司的关系了。您有合适的人选吗?”
江永飞的脑海中飞速掠过几个名字——大学导师、有过合作的行业前辈、早期天使投资人……但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决。创业三年,他的人脉根基尚浅,能提供如此巨额担保且符合银行严苛标准的对象,几乎为零。
“……我会尽快联系确认。”江永飞站起身,强撑着挤出 professional 的微笑,伸出手,“无论如何,非常感谢王主任您的时间和专业意见。”
走出银行那冰冷气派的大楼,初夏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得他眼睛生疼。江永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沈庆琳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响了七遍,最终转入冰冷的语音信箱。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三次无人接听了。
手机日历不合时宜地弹出一条提醒:「明天上午10:00 与创新工场李总洽谈A轮投资意向」。这是他目前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了。江永飞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仿佛要将胸口的窒闷感压下去,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科技园。”声音沙哑。
车子启动,他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疲惫却异常专注的脸。他必须争分夺秒,根据上午银行的反馈,再次调整打磨那份商业计划书,为明天的生死谈判做最后的冲刺。后视镜里,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一上车就沉浸在工作中的年轻人。
“创业的吧?真够拼的。”司机忍不住搭话。
“嗯。”江永飞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我拉过不少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司机自顾自地感慨,“去年有个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年纪,也是天天跑投资人,跑得人都瘦脱形了。嘿,最后公司还是没撑住,倒了。上个月又坐我车,说重新开始了,找了个新项目。你们这代人,不容易啊。”
江永飞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公司倒了……重新开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他没有“重新开始”这个选项。身后是三十多名员工的生计,是投资人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是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关怀与引以为豪的骄傲——所有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
车子在科技园入口停下。江永飞付完车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他站在公司所在的大楼前,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松垮的领带,努力让脸上的凝重和疲惫被一种沉稳的、领导者应有的表情取代。
“江总!您回来了!”前台小敏看到他,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张总监让您一回来马上去会议室!说……有急事!”
会议室里,核心团队的五个成员围坐在长桌旁,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张明看到江永飞进来,立刻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刚收到的确切消息,科锐科技……在挖我们的人。目标是赵工和刘工,开出的条件是……年薪翻倍,外加期权。”
江永飞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发黑。赵工和刘工——掌握着公司核心算法引擎最关键模块的两位灵魂工程师!如果他们被挖走,不仅意味着技术壁垒被直接洞穿,更可怕的是,他们最核心的机密将落入直接竞争对手的手中!
“……竞业协议呢?”江永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最后的防线。
张明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签了。但是江总……科锐那边明确表示,愿意全额支付违约金。他们背后……有资本大鳄撑着,这点钱,他们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