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有深抬眸乜纪慈一眼,他懒得费神去探究眼前这个女人究竟几分天真几分佯装,他勾了勾唇直言道:“是特意等纪医生下班。”
纪慈眼皮微跳,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衣衣摆处轻刮着。
“只是想请纪医生吃个晚饭,当作今日下午的感谢。”
昏暗的路灯将纪慈清秀的眉目堪堪照亮,一双干净潋滟的双眸如同暗夜下的耀眼星辰,“霍先生客气了,我也不是免费替人看病,收了诊费的,这顿饭就不必请了。”
霍有深降下车窗,冷风灌入,纪慈下意识瑟缩一下,霍有深又将车窗升起,说了声:“抱歉。”
纪慈说没关系。
霍有深指尖擎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他低笑声:“当医生的是不是都跟纪小姐一样,凡事不讲求个公平?”
纪慈微愣,水灵的眼里透着不解。
“上次为了感谢我,纪小姐执意要付那碗馄饨钱,可如今换我想感谢纪小姐请纪小姐吃顿饭,纪小姐却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纪小姐觉得这样的处事方式公平吗?”
好一个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是不是天底下的资本家也都同霍先生一样善于穿凿附会?”
霍有深笑了声,风度款款道了声“过奖”。
纪慈意外他竟然不会因此生气,一张俊秀的脸上仍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
车子匀速地行驶着,可纪慈的心跳却在这样平稳的环境下失了速。
穿凿附会的资本家也没等纪慈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司机直接将车子开到了“来福”门外。
纪慈跟着霍有深去的是二楼的厢房,这间厢房常年预留给霍有深。
负责接待的正是李管事,任凭李管事为人处事再老道,见到纪慈和霍有深一起时,也难掩眼底那转瞬即逝的错愕。他暗自松口气,所幸自己从前没得罪过徐家的这位私生女。
李管事询问了纪慈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口味和有无忌口后便退了下去。
霍有深今日让人准备的是西湖龙井茶,他取过一支枚茶拨,将陶瓷容器内的茶叶轻拨于透明玻璃杯内。
纪慈见到桌上的那盏银壶,开口问:“这里面是虎跑水?”
霍有深抬眸睨她一眼,玩笑道:“看来当医生确实不容易,不仅要钻研学术还得修茶道。”
纪慈笑了笑:“没有,只是听说过西湖龙井和虎跑水堪称杭州西湖双绝,我就猜那壶里的应当是虎跑水。”
霍有深低笑声,捻起银壶浸润泡,然后他放下银壶,将玻璃杯往前递,纪慈接过杯子摇香再重新递回去。
霍有深挑了挑眉,“纪医生挺懂。”
“过奖。”纪慈颔首。
霍有深轻笑两声,“学得倒是快。”
纪慈回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许是纪慈此刻的样子过于生动,像是森林里的俏皮精灵,霍有深的视线紧紧锁着她。
纪慈对上他灼热的眼神,一时有些无措,故意没话找话,“我听说放一枚硬币到这虎跑水中,这枚硬币不会下沉,不知真假。”
霍有深收回视线,重新捻起银壶二次冲泡,这次的冲泡称为“凤凰三点头”。
霍有深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游刃有余的斐然气度。
“给你枚硬币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将冲泡好的西湖龙井茶推至纪慈的身前。
纪慈说不用,只是随意一说罢了。
两人这头刚品完茶,那头饭桌上就上好了菜,不是什么水陆毕陈的山珍海味,菜品都很家常,可往往越朴实无华的东西反而更经得起技艺上的考验。
霍有深给纪慈呈了碗竹荪姬松茸鸡汤,“尝尝,这儿主厨的拿手好菜。”
纪慈舀了一口,点点头说确实鲜。
纪慈之前其实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两年前来这儿给徐樵送过私章,另一次便是上次罚站那次。
不管哪次,她都没进过这里的厢房,更遑论是用膳。
纪慈低头吃东西的模样看着乖巧又安静,纤长的羽睫在眼睑处打下一截阴影,薄唇在小幅度地翕张。
霍有深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只觉得喉间有种若有似无的痒。
木质雕花纹的和合窗微敞着,霍有深咬了根烟,旋即又拿下,“介意么?”
纪慈说:“什么?”
看到他指尖夹着的烟才恍然过来,她说不介意。
霍有深点燃烟,深吸一口,才压下那股莫名的躁意。
北城权贵圈里的人都玩得开,那些个公子哥儿身边的女人换得比衣服勤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不玩脱了,家里的长辈也就都随他们去。
可偏偏站在权力中心的霍有深却不一样,这么些年,从没有人看过这位太子爷的身边站着哪家千金。
圈子里想要巴结奉承霍有深的人太多,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往他跟前送过女人,以为凭此便能获得与霍家合作的通行券。可后来这人却再没从任何人口中被提起过。
自打那儿以后,没人再敢试图用这种手段去讨好霍有深。
这也是方才那位一贯业务能力满分的李管事在看到纪慈和霍有深一起时也会露出那样讶异的神色。
霍有深对男女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致,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第一眼看到纪慈时,他便动了心。
纪慈饭量不大,不过几口就搁下了筷子。
霍有深眉骨微挑,“饱了?”
纪慈说饱了。
“你倒是好养活。”霍有深将烟揿灭在烟灰缸内。
纪慈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窗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头看向霍有深说:“下午来看病的那位小朋友,麻烦你提醒下他,四十八小时内冷敷,超过四十八小时改热敷。”
霍有深应了声好,语气轻佻地说:“纪医生的号挺难挂啊,找纪医生看诊还得费点神。”
纪慈饮一口桌上的水,说话的语调柔软,可说出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回事,“是吗?我以为不过是霍先生打通电话的事。”
霍有深似笑非笑地看她,“纪医生这是话里有话啊。”
纪慈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想到先前在车上的对话,“霍先生之前说我处事不公,现下想来也是。”
霍有深抬了抬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之势。
“霍先生应该不知道,有些患者他们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来求医,因为挂不到号天还未亮就在诊室门口排队等加号。可霍先生一个电话便能轻松插上号,而我也只能服从上头安排,优先替霍先生家人看病,我哪里算得上是处事公平的医生?”
霍有深唇角仍勾着,但笑意不达眼底,“纪医生这是含沙射影啊。”
纪慈扯了扯唇,“不敢。”
霍有深哂道:“是吗?我还当纪医生是要想替那些天未亮就站诊室门口排队等加号的患者来声讨我这种行事腐败不公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