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男人语气冰冷,对她的姐姐说着一些让徐利心跳加速的话。
第一次见面,是她大二的暑期。
她从任课的补习班捡回来了无处可归的骆厦。
记得第一晚,他在梦中哽咽,蜷缩着,瘦弱的肩膀颤抖着。
徐利给他擦眼泪,问:“姐姐,我能养他吗?”
“……”记不得姐姐是什么表情,但徐利记得姐姐手里攥紧了防狼喷雾,驳斥道,“你当他是狗?”
但姐姐还是养了他。
把骆厦养抽条的是姐姐,而她还是充当补习班老师,辅导骆厦直至高考。
记忆里他们有一些亲近的时刻,她作为老师给予他指导,直至刚刚,如果有人提起骆厦,她都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聪慧勤奋的学生骄傲。
她读完本科读硕士,假期回来和骆厦探讨一些文学作品,为他将来出演影视作品打基础。
无论演艺事业再如何忙,骆厦每个月都会完成她指定的书目阅读,提交一篇读后感。
再后来,从哪天起,聊天框再也收不到新的文档了?
啊,是她把这条狼带到了姐姐身边。
徐利的心脏一瞬缩紧,止不住咳嗽起来。
缓缓拉开病房门,徐利被略冷的空气呛了一呛,她戴着隔离病菌用的口罩,狼狈地咳嗽着,语句断断续续:“不要,你的钱。”
她瞪向骆厦,努力把话说完整:“我不要你的钱治病。”
“……徐利!”
化疗期间被嘱咐绝对卧床、因化疗而免疫力降低的病人跑了出来,这外面都是病菌——
几乎是霎时,徐否甩掉了骆厦的手,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她对徐利摇摇头:“没这回事,抱歉吵到你了。”她从包里拿出酒精免洗液,迅速细致地擦了自己的手,才敢去碰徐利:“进去。”
“不,等我说完。”在自己上大学时才同居的姐姐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推一下动一下,没感受过肢体关怀的徐利现在有隐秘的欢喜。
她看向穿得黑漆漆一片的年轻男人,冷眼不变:“骆厦,你当我们是东郭先生吗?”
骆厦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眼神自然地瞥过那头上帽子——下面没有头发,不像一个月前白小温说的那样,是拙劣的借口。
可能比起对徐否,他对徐利的感情更为微妙——可以不在乎但有些在乎,就像鸭子破壳后会跟随第一眼看到的人,大约有印随的原因,对于被捡回来的晚上,模模糊糊中对关照自己的人有些情感,但利用起来,好像又没什么不顺手的地方。
徐利总是露齿笑,徐否总是抿嘴笑。
现在她们都不对自己笑了。
“徐利姐。”他问好。
徐利想让他住嘴,但远处的疑问声打断了她。
“徐利小姐?”护工从走廊尽头走回来,手上提着供徐利当晚饭的小馄饨,他看到擅自跑出无菌环境的病人,快步走了过来。他没有接触徐利,只是推开门,语调温柔但不容置喙:“您先进去。”
徐利不情不愿。
“别让徐否女士担心,”护工转回头,礼貌地对徐否和骆厦颔首,又单独对徐否说道,“您有事可以叫我。”
徐否感激地点头。门合上,她慢慢地吸了口气,回头压低声音道:“请你离开。”
骆厦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的脸,语气莫测:“她不知道我们的事。”
徐否回他以冷漠。
骆厦低下头,帽檐下的眉眼模糊不清,只有鼻梁上一道挺直的光很清晰。
“这一百万留给她,”他轻声说,“祝她早日康复。”
又一张借记卡被放在徐否面前。
这是他欠徐利的,徐否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接过。
骆厦捏住了卡的末端。
他像是恶作剧成功了,抬起了脸,那张冷白色的脸上勾画着天真的笑意。
“姐姐,我很庆幸——徐利姐生了白血病。”
他真的在庆幸,连声音也在笑:“不然我该怎么抓住你,你要回来当我经纪人,你知道我,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介意让徐利姐被曝光在媒体中——骆厦前经纪人徐否的妹妹重病住院,疑似替姐姐霸凌恶行遭报应,这标题如何?”
徐否的眼皮抖了一抖。
她已经逐渐开始相信眼前被她带大的流量明星是无所不为的恶魔,但认知和适应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事。
五年来,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给他一巴掌,但想必这一巴掌留下的痕迹会很贵——对方是靠脸吃饭的职业,这样的举动只是送上把柄,而她妹妹还在看着。
沉寂了一会,在骆厦从容不迫的眼神中,徐否松手。
她摇头:“骆厦,你真的不太了解我。”
“你威胁我没用,”她阐述一个五年来都被忽视的事实,“我跟你一样,只会吸取但却不会反馈。只是你长得好看,粉丝说你清冷,我也一直把你对他人的毫不在意塑造成‘你只对你爱的人极尽温柔’的反差人设。”
骆厦笑得更盛:“是,我能火都靠你。”
“我是说我和你一样,”徐否觉得疲惫,“我觉得无所谓。真心的。你做的这些事,我觉得无所谓了。”
在骆厦越发冷凝的眼神中,她低下头,作为前经纪人也作为监护人,为自己的失职向他道歉。
“对不起。”
也许她本就不该承担起一个男性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公众人物的教育。
“闭嘴。”
一句“对不起”却比之前所有的避讳眼神和冷漠对待更激起了冰冷雕塑的情绪,那双仿佛没有刻画高光的眼睛里燃起了冷光。
被雕塑成现今模样,被作者引以为傲的完美作品,年复一年地承载着无数人的爱戴——那其中当然包括护卫在他身侧的保安。
徐否抬眼,看到男人阴晴难辨的脸。
抽身离去,骆厦压低鸭舌帽遮住眼睛,从稳定的步幅里看不出他情绪的起伏。
他还会再来,把他的保安带回去,他需要五年来一直服用的情绪稳定剂——能让他成为冷漠的雕塑而不是脆弱失衡的人。
潜意识里,也许骆厦是把自己当成了徐否的所有物:你应该爱护我,你应该管制我,你应该承受我。
我明明是你人生所见最伟大的作品。
——
目送骆厦远去,徐否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她看到了熟人的备注名才接了起来。
“喂?”
“骆厦的料,卖吗?价格好谈。”
走廊静谧无人。
徐否想起刚刚骆厦是怎么威胁自己的,也知道自己作为骆厦的前经纪人,在外界看来声名不堪,但在记者、狗仔那里却是顶流爆料的优质供货商。
一个跟艺人公开撕的经纪人,当然要报复艺人,而报复的最好办法就是以高价格卖掉艺人的隐私。
娱乐圈,别说哪个艺人干干净净爆不出料,会惹人捧腹大笑。
来电人是徐否在圈内熟悉的狗仔之一,也是高中同学。
她吸了口气,道:“上次你让我接受采访,我已经拒绝了,不是我不说,是没有。”
“这次价格很漂亮,”老同学说话很直接,“你不是缺钱吗?别告诉我骆厦这么搞你,你还替他藏着掖着。哪怕你编一些呢,谁在乎真的假的。黄赌毒,你随便说,只要是你承认是你说的。”
听起来是有买家了。
徐否脑子里捋过几个与骆厦定位重复且有直接竞争关系的男星,在紧张严密的分析中,她忽而清醒过来。
自己在做什么?
“不用,我不卖,”她还是拒绝,“没有料。”
缺钱到想要投身高利贷的时候,徐否都没想过编造骆厦的黑料来换取金钱,遑论如今,哪怕是被威胁的如今。
“傻逼。”老同学挂了电话。
徐否静了静,她深思片刻,回拨。
那头立刻接了起来,向来没有感情的声音带着三分惊喜:“想通了就好,什么时候约出来——”
“你才傻逼。”
徐否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