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个时候圣上都会出宫秋猎。
京郊外,山川连绵,植被茂密,常有野兽出没,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也无人会多想。
她这个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
卫姝装模作样射了两箭,连野鸡的毛都没碰到,正准备打道回府。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道:“你就是父皇说的第一贵女?”
“呵,沽名钓誉,名不副实。”
来人声音轻慢,言语间皆是挑衅,被惯坏的小孩子罢了。
卫姝并不打算理他,也无意顺她爹的意去演这一出戏,于是调转马头离去,就当没听见。
可是顺风顺水惯了的谢景安,怎么能容忍被忽视。
他一鞭子甩在卫姝身下的马背上,马儿受了惊,发出嘶鸣,瞬间不受控起来。
卫姝收紧缰绳,也无济于事,只能紧紧贴在马背上。
这马不对劲,像是中了药,一点刺激就让它发狂至此。
一思索,就知道是谁干的,卫侯真真是连他女儿的命也不顾了。
此时谢景安也有些意外,慌了神色,紧紧追在卫姝身后。
好在他功夫不错,一个飞身,跳到了马背上,与卫姝共乘一匹,两人一马,眨眼间就消失在密林中。
卫姝只觉得身后有了依仗,少年的臂膀死死拉着缰绳,一边夹紧马腹,可惜无济于事。
马儿横冲直撞,越发不受控制,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受伤。
“我数一,二,三,准备跳马!”谢景安关键时刻做出了决断。
卫姝紧闭双眼,只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两个人从马背上滚落,谢景安将她护在了身下。
不管如何,此事因他鲁莽而起,他总不能看她受伤。
卫姝因撞击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谢景安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眉目如画,面容白皙,找不到一点点瑕疵。
瞧着娇弱,抱在怀里柔若无骨,无非是比普通世家女再貌美些。
这样的人是怎么弹出让父皇赞不绝口的破阵曲的?
他这一想就入了神,直到怀中的人发出嘤咛,悠悠转醒。
谢景安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卫姝醒来,就发现自己孤零零躺在地上,谢景安避她如蛇蝎,离她三丈远。
她心中腹诽,有些气恼,眼眸一转,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你是?”卫姝语气疑问,像是头痛不止,装作忘记了前尘往事。
这下谢景安终于不淡定了,“不是吧,失忆了?”他上前来,不肯相信。
直到卫姝摸到后脑一片潮湿,摊开手心是血迹,定是刚才落马时磕到了尖锐的石头。
谢景安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卫姝再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员的女儿,还刚刚被父皇夸赞,若是被他害得失了忆,恐怕不能善了。
若是要他赔,他拿什么赔。
难不成真要像母妃所说,以身相许,要娶她为王妃。
这个念头一起,连谢景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卫姝面上一派天真,失了记忆,就犹如一张白纸。
随后张皇地望向四周,惊慌失措,像一只迷了方向的小鹿,眼睛氤氲出雾气,泪要落不落的样子。
偏偏六皇子,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自己的皇帝爹,就怕女人落泪。
他顿时破防,也顾不得维持仪态了。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谢景安,他蹲在地上,那张矜贵的脸上表情复杂万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他信誓旦旦。
不管平时再怎么纨绔,该他担的责他不会推脱。
“你上来。”谢景安俯下身,利落背起卫姝。
秋猎这片密林,每年他都来,看似凶险,其实他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眼下外面找不到两人估计乱套了,得赶紧出去。
谢景安猜的不错,消息传回营地,云野简直急疯了。
但是卫侯和贵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担忧只在表象。
卫侯也就罢了,贵妃可是拿六皇子当眼珠子的,他就知这其中有异,但还是找了人在附近搜寻。
不用自己走,卫姝当然很愿意,也就没客气,顺势趴在了谢景安的背上。
虽说他唇红齿白,眼如点漆,好像从画上走下来般精致,一看就是随了宫中那位艳绝天下的贵妃娘娘。
身子骨倒是硬朗,背着她走了许久,也不见喘的。
其实两人这般不合礼数,但情况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是谢景安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身后的柔弱贴在他脊背上,浑身都紧绷着,他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日头渐渐落下,从此处刚好能看到一点余晖,洒在天边,金光闪闪。
卫姝拍了拍谢景安的肩,示意他停下。
在现代的时候,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偶尔的晚霞,人们也忙于生活,无暇驻足欣赏。
这里没有遮挡,没有污染,一览无余的都是群山,飞鸟和白云。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
谢景安也难得平静,他扭头看向卫姝,最后一抹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恍若神女,顾盼神飞。
这样的人,当他的王妃倒是也够格。
满城的贵女,都被他筛选了个遍。
他尤其讨厌,她们脸上的谄媚和伪装的野心。
他也明白,她们喜欢讨好的不是他,而是王妃的尊位。
但是卫姝好像不一样,不管是初遇时的视若无睹,还是眼下她眸中一片纯粹,只有美景,再无其他。
反而是他多想了,出手没有轻重。
两人继续赶路,但是氛围早就有所不同了。
“对不住。”谢景安先开口道歉。
他的骄横其实是一种手段,告诉别人他不好惹,离他远些,也别想着攀龙附凤,企图从他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只因他从小在宫闱之中,见惯了虚与委蛇的小人。
道歉当然要有诚意,见卫姝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道:“我会负责的。”
“娶你做我的王妃。”少年郑重地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反正母妃身旁的侍从引他与卫姝偶遇,不就是有了撮合的心思吗?
“王妃?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卫姝问道,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两声。
谢景安无语,更觉得事态严重。
她好像不只是失忆,还变傻了,那他就一辈子都护着她。
等谢景安背着卫姝深一脚浅一脚,走回营地时,已月上中天,好在一路没遇到什么山林走兽。
他哪知道,是贵妃的人在前清路,早早扫除了一切障碍。
二人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光。
六皇子居然背着她,看起来还十分亲近,完全不像往日对其他女子那样抵触。
云野得到消息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面,卫侯与贵妃远远相视一笑,看起来分外碍眼。
但他此刻更忧心的是,卫姝看起来受伤了,虚弱地趴在谢景安背上。
关心则乱,他想要急步上前,却被人拦下。
是太子殿下,他眼含深意,柳氏一族终于摸清了脉络,不能功亏一篑。
谢景安将卫姝小心翼翼放下,刚要呼叫太医,却见卫姝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不用了,只是破了点皮,上点药就好了。”
哪里还有在密林里,茫然失措的样子。
卫姝变脸如翻书。
电光火石间,这位六皇子明白了一切,他脸色涨得通红,不可置信道:“你耍我?你从来没有失忆!”
简直是胆大包天,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
他还心存愧疚,一路将她背了回来,就怕她再出什么闪失。
“谁叫你惊了我的马。”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不过做王妃就算了。”
卫姝这叫有仇必报,绝不内耗。
二人在说些什么,旁人离得远,听不清楚。
只能看见有来有往的,六皇子面上还起了几分红潮,有些激动,难不成这二人当真有戏?
云野此时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眼中墨色激荡,他对卫姝起了独占欲,浓烈得可怕。
从前不管是檀郎还是云野,总归是他自己。
可眼下不同了。
若是卫侯与贵妃真的有意撮合,那他的胜算几乎没有。
云野的心狠狠揪着,像是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如影随形,让他不得安眠,当天夜里就匆匆回了京城。
柳氏一案,万万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