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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未打开的米袋:“这一袋已然如此,不知其他九袋,又是何等光景?”

“你!”赵管事脸色一沉,“李衍!你一个刚进宫没几天的奴才,懂得什么米粮好坏?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污蔑内府监!王公公,您老也在这儿,就给评评理!”

一直作壁上观的王太监,这时才慢吞吞地挪了一步,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这个嘛……李衍,你可有凭据?光是眼看手摸,怕是做不得准。内府监的印信,可不是儿戏。”

压力瞬间转到李衍身上。赵管事眼神阴鸷,王太监态度暧昧。几个内府监的差役也隐隐围拢了些。

李衍知道,他拿不出现代仪器的检测报告。他所有的“凭据”,都来自那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系统,和他自己基于系统提示的推断。这很危险,像一个走钢丝的人。

但他必须走下去。

“王公公说的是,印信自然不是儿戏。”李衍稳住心神,语气反而更平静了些,“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些不妥当的东西,污了内府监的清誉,更不能让娘娘用上不合规矩的份例。奴才人微言轻,见识浅薄,或许真有看错。不如……”

他目光转向赵管事,又看向那些米袋:“不如这样,劳烦赵公公,将今日送来的所有米袋,当众全部打开。咱们就在这儿,一袋一袋,重新验看。若真是奴才眼拙,错怪了内府监,奴才甘愿领罪,向赵公公磕头赔不是。可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全部打开,当众验看。

赵管事的脸色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虽然极快被压下,但李衍捕捉到了。王太监耷拉的眼皮也动了动,看向李衍的目光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全部打开?”赵管事强笑一声,语气却硬了,“李公公,你好大的口气!这十石米,一袋袋倒出来验看,得折腾到什么时候?耽误了娘娘用度,你担待得起吗?再者,这米粮开封见了风,受了潮,还怎么用?”

“若是上好的御田米,见见风又何妨?”李衍半步不退,“至于时辰,此刻尚早,仔细些验看,天黑前总能完事。总比让不妥的东西进了长乐宫的小厨房,日后生出事端要好。赵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句句在理,态度恭谨,却寸步不让。将“为内府监清誉着想”、“为娘娘安危考虑”的帽子戴得结结实实。

赵管事盯着李衍,腮帮子的肌肉紧了紧。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吞沉默、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小太监,竟然如此难缠,且抓住了要害。全部打开验看,是绝不可能的。那意味着事情会彻底闹大,一旦坐实,就不是简单的“差错”能搪塞过去的。

他的目光瞟向廊下的王太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和恼怒。王太监却像是突然对屋檐下结网的蜘蛛产生了浓厚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庭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越来越急的风声,卷着尘土和落叶,打在箱笼上,扑在人脸上。

僵持。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几乎要断裂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正殿方向传来:

“娘娘问,份例可点验清楚了?”

碧桃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另一头,俏生生立着,目光平静地扫过庭院中对峙的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去。

赵管事眼神一凛,迅速调整表情,抢上一步,对着碧桃所在的方向躬身笑道:“回姑娘的话,正点验着呢。只是……只是这位李公公,对这批御田米有些……有些小小的疑虑,正在斟酌。”

他把“小小的疑虑”几个字咬得略重,试图将事情轻描淡写。

碧桃的目光却径直越过他,落在李衍身上:“李衍,娘娘等着回话。米,到底有没有问题?”

直接,干脆,没有半点迂回。这是姜贵妃的态度。

李衍迎着碧桃的视线,又看了一眼脸色变幻的赵管事,以及那堆沉默的米袋。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碧桃的方向,也是对着那紧闭的正殿殿门,清晰、肯定地答道:

“回姑娘,奴才查验,御田胭脂米十石,其中掺杂次米、陈米,品质不符定例。其他物件,亦有数目或品质存疑之处。详细条目,奴才已记录在册。”

话音落下,庭院里一片死寂。

赵管事的脸,彻底阴沉下去,盯着李衍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王太监终于收回了看蜘蛛的目光,瞥了李衍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碧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既如此,有问题的,一概退回内府监。点验清楚的,登记入库。李衍,将你所记疑点,详细呈报娘娘。”

“嗻。”李衍躬身应道。

碧桃转身回了殿内,仿佛只是来传达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吩咐。

风更急了,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庭院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赵管事狠狠瞪了李衍一眼,又剜了那些米袋一下,终究不敢在长乐宫门前放肆,只能铁青着脸,对手下咬牙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米……搬回去!”

差役们慌忙动手,将那些米袋重新抬起,冒雨搬走。其他已经点验清楚、李衍未曾提出异议的物品,则被长乐宫原本的粗使太监接手,搬往库房。

王太监不知何时踱到了李衍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道:“小子,胆子够肥。往后走路,可得当心着点。”

说完,他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住处。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庭院,很快将刚才的痕迹淹没。

李衍独自站在廊下,看着雨幕中匆忙来去的人影,听着急促的雨声。他站得笔直,湿冷的风灌进他单薄的太监服里,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寒意。

掌心因用力握拳而有些刺痛。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李衍这个名字,在内府监某些人眼里,大概已经和“不识抬举”、“找死”画上了等号。

刀锋初试,已然见血。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转过身,望向那在雨幕中更显沉寂幽深的正殿方向。

殿内的人,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他紧了紧衣襟,迈步走向书阁。他还有一份详细的“疑点条陈”,需要尽快整理出来。

雨声哗啦,掩盖了宫墙深处许多细碎的声响,也冲刷着刚刚显露的、尖锐的棱角。但有些东西,一旦刺破水面,便再难轻易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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