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底与临城不同。
街市喧嚣鼎沸,人声如潮,沿街商铺鳞次栉比,金漆招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达官贵人的八抬大轿与装饰华美的马车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富贵逼人的气息,连风都带着几分纸醉金迷的味道。
李家的青帷马车穿过繁华街市,拐入一条清静巷弄,最终停在一座小巧雅致的二进院落前。
黑漆木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门楣上悬挂着新制的匾额,上书“李府”二字,墨迹尚新。
李晩妤在新布置的闺房内整理旧物。窗棂半开,邻家院中的一株垂丝海棠正探过墙头,粉白花瓣随风飘落,在窗台上铺了浅浅一层,为这尚显陌生的居所添了几分生气。
她将临城带来的书籍一一归置在紫檀木书架上,动作轻柔,刻意不去回想城郊那场令人心悸的偶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道玄色劲装的身影,都该随旅途尘埃一同落定才是。
然而暗流已然涌动。
这日黄昏,李父下朝归家,面带忧色。晚膳摆在花厅,三菜一汤,甚是简朴。李母见丈夫眉宇紧锁,布菜时轻声询问:“老爷今日可是在朝中遇到了难处?”
李父的目光扫过安静用餐的女儿,沉吟片刻,方压低声音道:“今日散朝,谨亲王殿下的近卫长竟特意在宫门外等候,与我攀谈了几句。”
“谨亲王?”李母手一颤,银筷尖碰在青瓷碗沿,发出清脆一响。
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战功赫赫,权倾朝野,与他们这等五品小官云泥之别。
李晩妤心口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眸,那日梨花树下,那人玄衣墨氅,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李父眉头未展,箸尖无意识地在米饭上轻点,“只问家中是否安顿妥当,京中可还习惯……语气虽客气,却让人心下难安。”
官场沉浮二十载,他深知这等突如其来的“青睐”背后,往往藏着莫测的风雨。
李晩妤垂下眼睫,碗中晶莹的米饭忽然失了味道。
那份不安如细藤缠绕,在她心头悄然收紧。
她记得那日,那人的目光如何在她脸上流连,如何在她仓惶后退时闪过一丝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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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谨亲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得满室生辉。刘谨刚褪下戎装,墨色常服以银线暗绣云纹,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悍利。
他听着跪地侍卫的详尽禀报,关于李晩妤的一切——她的名,她的家世,她的性情,甚至她晨起必饮一盏茉莉花茶、常读李清照的词集、幼时体弱如今将养得稍好些的琐碎细节,都一字不落地流入他耳中。
“李小姐性情温婉,平日极少出门,最多只在府中庭院赏花习字……”侍卫的声音平稳,却仿佛在刘谨心中点燃了一把火。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脑海中,是那日梨花树下,她惊慌抬眸的瞬间——春衫单薄,乌发如云,清澈的眼瞳倒映着漫天飞花与他的身影,脆弱得让人想立刻碾碎藏匿,又纯净得让他想捧在手心独占。
“今日,她做了什么?”刘谨打断侍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切。
“回王爷,李小姐今日卯时三刻起身,在院中练了会儿养生导引术。早膳用了半碗碧粳粥,一碟水晶饺。
随后在房中整理从临城带来的书籍,将每一本都细细拂去尘埃。午后未时,她在院中海棠树下设了绣架,绣了半个时辰的蝶恋花帕子。申时初刻,她倚在窗边读了会儿《漱玉词》……”
刘谨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那幅画面:春日暖阳透过海棠花枝,在她清丽侧脸投下细碎光斑,纤长手指捏着绣花针,针脚细密如她为人般谨慎。
一股混合着强烈占有和莫名焦躁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的晚妤,在属于他的视线之外,独自美丽着。
这念头让他极度不悦。
“李家门第虽低,家风尚算清白。”侍卫最后总结道。
“清白?”刘谨嗤笑一声,睁开眼,眸中锐光毕露,“本王看中的人,何须他人评判清白与否。”
他要的,从来就只是她这个人,从身到心,都必须完完全全属于他。
挥退侍卫,书房重归寂静。
刘谨走到窗边,负手望向夜色中的皇宫。
月光如水,倾泻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重重阻碍,锁定了那条小巷深处的小院,那个在灯下或许正对镜卸妆的倩影。
他想起调查中反复提及的“身子柔弱”,心口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种尖锐的怜惜与更深的掌控欲。
这样娇柔的她,合该被精心豢养在他的羽翼之下,不受半点风雨。她的衣食住行,她的喜怒哀乐,都应由他一手掌控。
“传令,”他声音冷冽地响起,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将库房里那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还有新进的那十二匹软烟罗,明日送去李府。再备上两盒血燕,就说是……本王贺李大人乔迁之喜。”
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他要开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痕迹,强势地烙印进她的生活。让她习惯他的赠予,习惯他的存在,直至无处可逃。
想到她收到这些贵重礼物时可能会露出的惊慌或困惑神情,刘谨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病态的满足弧度。
恐惧也好,无措也罢,只要是因他而起的神情,他都想要贪婪攫取。
侍从在门外恭声应下。刘谨又补充道:“让送东西的人仔细看看,李小姐平日用的都是什么料子,什么首饰。回来一一报与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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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李府闺房内,李晩妤正从书箱底层翻出一支临城带来的梨花玉簪。
玉质温润,花形清雅,是她及笄时母亲所赠。指尖抚过冰凉的花瓣,她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已经缠绕而上,让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走到窗边,正要关窗就寝,却见邻家院墙上黑影一闪而逝。
心头猛地一紧,她急忙吹熄烛火,借着月光细看,却只见海棠花影在风中摇曳。
是错觉吗?她不敢确定。纤指紧紧攥着那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
窗外月色朦胧,暗影幢幢,一如她悄然蒙上阴霾的未来。
她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猛兽垂涎的珍宝,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缓缓向她收紧。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王府更鼓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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