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跟苏婉嫂子……一模一样!”
通讯员吼出这句话。
顾振国的世界,安静了。
训练场的口号声、空气里的热浪,全都消失不见。
他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苏婉。
这个他刻在骨血里,连做梦都不敢触碰的名字,被人血淋淋地刨了出来。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通讯员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对方,像是要活吃了谁。
通讯员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嘴唇直哆嗦。
“团、团长……大门口的陈建军……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们都说……像……”
顾振国猛地将他推开,踉跄一步。
他转身就朝山下狂奔。
左腿的旧伤传来熟悉的麻痛,他毫无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大门口!
不可能。
婉婉已经死了。
他亲手捧着骨灰盒,亲手立的碑。
那个会挽着他胳膊,眉眼弯弯叫他“振国”的姑娘,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怎么会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孩子?
骗局。
一定是敌人更恶毒的骗局!
他们知道了他的软肋,找来一个相似的孩子,击溃他的防线!
可恨!该死!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这是陷阱。
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他的身体、他的心,彻底背叛了他。
他只想去亲眼看一看。
哪怕只是看一眼,那个被伪造出来的、和她相似的幻影。
……
猛虎团大门口。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陈建军和刘伟两个壮汉,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左一右护着桃子,却又不敢靠太近。
他们像在守护一件国宝,又像在防备一颗炸弹。
远处卡车里,司机张强把脑袋死死缩在方向盘后面,连呼吸都忘了。
桃子安安静静地站着。
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小小的身子,在巨大的军营门口,显得那么孤单。
突然,一阵急促到疯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建军和刘伟猛地抬头。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以一种失控的姿态,冲了过来!
是团长!
可那还是他们认识的活阎王吗?
作训服上沾满泥点,最上面那颗风纪扣被扯开,军帽不见了,短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
那张永远冰封的脸上,写满了疯狂、痛苦和挣扎。
顾振国冲到大门口。
他在距离桃子五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撞上。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顾振国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像。
太像了!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那上扬的眼尾,和她赌气时一模一样。
那个小巧的鼻子,带着点倔强,和他记忆里那个趴在他胸口,皱着鼻子嫌他有汗味的姑娘,分毫不差。
还有那张小嘴,嘴角天然上翘的弧度,像极了她笑着说“振国,你又绷着脸”时的模样。
这不是模仿。
这是苏婉。
是缩小了无数倍的苏婉!
顾振国感觉呼吸被人扼住,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快要跪下去。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桃子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又狼狈的男人。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和震惊。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爸爸。
那个被蒙在鼓里,独自承受了所有痛苦的可怜男人。
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了上来。
那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更像是这具身体里,属于苏婉和原主残留的悲伤和思念。
她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嘴巴委屈地扁了起来。
她看着他,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软糯到能把人心揉碎的声音,小声地,试探地,喊了一句。
“爸爸……”
这一声“爸爸”,让顾振国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陈建军和刘伟吓得魂都快没了,下意识想上前扶住他。
“团长!”
可他们刚动,就被顾振国一个眼神逼退了。
那眼神里是痛苦、迷茫、挣扎,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
桃子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更疼了。
她迈开小短腿,朝他走了两步。
然后,她从贴身的,缝在旧衣服内侧的小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
一枚军功章。
样式很旧的三等功军功章,黄铜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红色的绶带也洗得微微泛白。
这是当年,顾振国获得的第一枚军功章。
他没有留着,而是像个献宝的大男孩,郑重地交给了新婚的妻子苏婉。
他对她说:“婉婉,我的荣耀,分你一半。”
桃子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捧着那枚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军功章,举到了他的面前。
顾振国死死地盯着那枚军功章。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见了。
看见了绶带一角,那个用浅粉色丝线,被苏婉亲手绣上去的,小小的“婉”字。
是他的。
是她的。
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信物!
顾振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了。
他伸出手,想去接住那枚勋章。
可那双能握紧钢枪、能格杀敌人的手,此刻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一步。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挪了一步。
又一步。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弯下了膝盖。
他单膝跪在了那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孩子面前。
他伸出那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没有去碰军功章,而是用指尖,轻轻地,试探地,触碰了一下孩子那张酷似妻子的脸。
温的。
是热的。
不是幻觉。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砸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烫得他整颗心都在抽搐。
苏婉……
是你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