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的地下密室比潘金莲想象中还要隐蔽。
西门庆挪开酒窖里一个看似固定的酒架,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小心台阶。”西门庆举着油灯在前引路,武松靠在他肩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潘金莲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匕首。石阶很滑,两侧石壁上渗着水珠,在油灯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走了约莫二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角落里堆着些粮食和酒坛,正中铺着干草,墙上还挂着几件旧衣。
“这是我早年准备的避难所。”西门庆将武松安置在干草铺上,“除了我,没人知道。”
潘金莲立即检查武松的伤势。鞭伤、烙伤、刀伤…新伤叠着旧伤,最严重的是左腿的箭伤,伤口已经化脓。
“必须马上清理伤口。”她撕下衣摆,蘸着酒坛里的酒为武松擦拭。
武松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西门庆从角落的木箱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布条:“这些应该能用。”
潘金莲接过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大官人。”
西门庆苦笑:“现在道谢还太早。童太监找不到人,定会全城戒严。我们得在这里躲上一阵子。”
他走到石室一角,挪开几块松动的砖石,露出一个小洞:“这里有通风口,也能听到上面的动静。”
潘金莲为武松包扎好伤口,这才觉得浑身酸痛。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嫂嫂也歇会儿吧。”武松虚弱地说,“我守着。”
潘金莲摇头:“你伤得这么重,好生休息才是。”
西门庆忽然道:“我去上面打探下消息。你们千万别出声。”
他顺着石阶上去,轻轻合上暗门。石室里顿时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光影。
武松靠在墙上,目光始终追随着潘金莲。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整理着药瓶。
“嫂嫂…”武松忽然开口,“那日你说,武家要同进退…”
潘金莲手中一顿:“二郎伤重,还是少说话为好。”
“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武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自嫂嫂嫁入武家,武松从未尽到照顾之责,反而屡次让嫂嫂涉险…”
“二郎别这么说。”潘金莲打断他,“若不是二郎,妾身早就…”
她忽然停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若不是武松,真正的潘金莲或许已经毒发身亡,而她也来不到这个时代。
武松却会错了意,眼中闪过痛楚:“是武家对不起嫂嫂。”
石室里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暗门再次打开。西门庆闪身进来,面色凝重。
“情况不妙。”他压低声音,“童太监以谋逆罪通缉武都头,悬赏千两。现在全城都在搜捕。”
潘金莲心中一沉:“他可知道是我们救的人?”
“应该还不知道。”西门庆道,“但他怀疑有内应,正在彻查衙门里的人。”
他走到武松身边,查看伤势:“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武松勉强坐直身子,“童太监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西门庆沉吟道:“以他的性子,必定会严密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望江楼…恐怕也躲不了多久。”
潘金莲忽然想起怀中的密信,急忙取出:“这是我从童太监书房找到的。”
西门庆接过密信,就着油灯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好个童太监!”他咬牙切齿,“竟然与清风寨勾结至此!”
武松急问:“信中说什么?”
“童太监收受清风寨巨额贿赂,答应帮他们除掉你。”西门庆将信递给武松,“更可怕的是,朝中还有他的同党。”
武松看后,沉默良久:“难怪他敢如此肆无忌惮。”
潘金莲忧心忡忡:“现在我们手握证据,却送不出去。童太监把持着阳谷县,我们连城门都出不去。”
西门庆忽然笑了:“出不去,那就让他请我们出去。”
“大官人有何妙计?”潘金莲问。
西门庆眼中闪着精光:“童太监最在意什么?权势和钱财。我们就在这两点上做文章。”
他凑近二人,压低声音说出一个计划。
潘金莲听后,微微蹙眉:“这太冒险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西门庆反问。
武松沉吟片刻:“我觉得可行。不过…要改一改。”
三人低声商议起来,油灯的光影在石壁上跳动,映出他们专注的神情。
—
接下来的两天,阳谷县风声鹤唳。
童太监果然下令全城戒严,禁军挨家挨户搜查,闹得鸡犬不宁。望江楼也被搜了三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密室里,潘金莲精心照料着武松的伤势。好在西门庆备的药品质上乘,武松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勉强行走。
这日晌午,西门庆从上面带回一个消息:“童太监明日要宴请当地乡绅。”
潘金莲眼中一亮:“机会来了。”
当夜子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入县衙后院。
潘金莲按照西门庆给的地图,很容易就找到了童太监的卧房。她小心地撬开窗子,闪身而入。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陈设极尽奢华。潘金莲迅速搜索,终于在床下的暗格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童太监的私印和几本账册。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假账册调包,又把一封密信塞进暗格。做完这一切,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从未来过。
次日清晨,童太监发现账册被翻动的痕迹,勃然大怒。
“给咱家搜!就是把阳谷县翻过来,也要找到贼人!”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被潘金莲藏在了宴客厅的横梁上。
午宴时分,望江楼热闹非凡。当地乡绅齐聚一堂,童太监坐在主位,接受众人的奉承。
酒过三巡,童太监志得意满,开始大放厥词:“咱家这次来,就是要整顿阳谷县的风气。那些个目无王法之徒,一个都别想逃!”
话音刚落,宴客厅的横梁上突然掉下一本账册,正好落在主桌上。
童太监脸色骤变,急忙要去捡,却被身旁的李员外抢先一步。
“这是什么?”李员外翻开账册,越看脸色越古怪。
账册在宾客间传阅,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童太监收受的每一笔贿赂,连清风寨的都在其中。
童太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诬陷!假的!”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西门庆突然站起身,“在下愿意出资,请各位德高望重的乡绅共同查验。”
这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自己,又将童太监逼到绝境。
童太监死死盯着西门庆,眼中杀机毕露:“西门庆,你好大的胆子!”
“在下只是秉公直言。”西门庆坦然道,“公公若问心无愧,何必动怒?”
在场的乡绅都是人精,见此情形,心中都已明白七八分。但碍于童太监的权势,谁也不敢多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公公,不好了!百姓把县衙围了,要求严查贪官!”
童太监猛地站起:“反了!反了!”
他正要下令镇压,潘金莲扶着武松从侧门走了进来。
“武松!”童太监又惊又怒,“你竟然敢现身!”
武松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如炬:“武松今日来,是要为民除害!”
他取出潘金莲那夜偷来的密信:“这些是童公公与清风寨往来的证据!请各位过目!”
密信在乡绅间传阅,引起一片哗然。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童太监面如死灰,突然狂笑:“好!好!既然你们非要找死,咱家就成全你们!”
他击掌三下,数十个禁军冲进宴客厅,将众人团团围住。
“都给咱家拿下!”童太监尖声叫道,“一个都不许放走!”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武松突然拔出佩刀,护在潘金莲身前。
“童贯!”他直呼童太监名讳,“你当真要一错再错?”
童太监冷笑:“成王败寇,何错之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好一个成王败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绯袍的中年官员在侍卫簇拥下走了进来。他面容威严,气度不凡,正是新上任的山东路转运使——赵霆!
童太监脸色大变:“赵…赵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霆冷冷道:“本官若不来,怎知你童贯在阳谷县如此威风?”
他目光扫过在场乡绅,最后落在武松身上:“你就是武松?”
武松躬身行礼:“下官武松,参见赵大人。”
赵霆点头:“你递上来的证据,本官已经看过了。童贯,你还有何话说?”
童太监扑通跪地:“大人明鉴!这些都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回京自有公断。”赵霆一挥手,“拿下!”
禁军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赵霆侍卫的威慑下,缴械投降。
童太监被押下去时,死死瞪着西门庆:“咱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西门庆摇扇轻笑:“公公慢走。”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赵霆当众表彰了武松的忠勇,又安抚了在场乡绅。
待众人散去,赵霆单独留下武松和潘金莲。
“武巡检,”他和颜悦色地说,“此次你立下大功,本官定会向朝廷为你请功。”
武松躬身:“谢大人。但下官不敢居功,若非嫂嫂和西门庆相助…”
赵霆摆手:“该赏的都要赏。不过…”
他话锋一转:“清风寨的案子,还没有完。据童贯交代,朝中还有他们的保护伞。”
武松与潘金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本官要你继续追查。”赵霆道,“但有一个人,你不能动。”
“谁?”
赵霆压低声音:“当朝太师。”
武松心中一凛。太师蔡京,那可是权倾朝野的人物!
“下官明白了。”武松沉声道。
赵霆满意地点头,又看向潘金莲:“这位就是武家娘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潘金莲福了一福:“大人过奖。”
赵霆意味深长地说:“娘子聪慧过人,将来必有大用。”
送走赵霆,武松和潘金莲回到武家小楼。经过这场风波,小楼显得格外冷清。
“二郎接下来有何打算?”潘金莲问。
武松沉吟道:“赵大人既然让我继续查案,我自然不能推辞。只是…”
他看向潘金莲,目光复杂:“这次险些连累嫂嫂,我…”
“二郎又说见外的话。”潘金莲浅笑,“既然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
武松深深看着她,忽然道:“待此案了结,我有些话要对嫂嫂说。”
潘金莲心中一动,垂下眼帘:“好。”
这时,西门庆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
“我刚得到消息,”他压低声音,“清风寨寨主在逃往东京的路上,被灭口了。”
武松一惊:“谁干的?”
西门庆摇头:“不清楚。但能在禁军押送下杀人,绝不是寻常角色。”
三人沉默不语。清风寨的案子,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当夜,潘金莲独自在院中赏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成了她真正的归宿。
“娘子好雅兴。”西门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潘金莲转身:“大官人怎么来了?”
西门庆摇着折扇:“来向娘子辞行。”
“大官人要离开阳谷县?”
“暂时离开。”西门庆道,“童太监虽倒,但他的党羽还在。我出去避避风头。”
他顿了顿,又道:“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潘金莲望着天上的明月:“守着武家,等二郎查完案子。”
西门庆深深看了她一眼:“武都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话说得突兀,潘金莲不禁脸上一热。
西门庆轻笑:“那日在地牢,我看得清楚。武都头看娘子的眼神,不像叔嫂。”
潘金莲正要反驳,西门庆却已经转身。
“保重。”他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潘金莲独自站在院中,心中五味杂陈。西门庆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她想起武松看她的眼神,想起他欲言又止的话语…
“嫂嫂。”武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潘金莲转身,只见武松站在月光下,目光灼灼。
“二郎怎么出来了?你的伤…”
“无妨。”武松走近,“我有话要对嫂嫂说。”
夜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潘金莲看着武松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心慌。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