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整个谜局最关键的锁孔。
陈潜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墙上那张人物关系图上,“王德发”和“王宏”这两个名字之间,被他用一支红笔,画上了一条粗粗的、代表着“舅甥”关系的连线。
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赵东来和李秀梅也围了过来,他们看着这张图,又看了看周长明手中的那张高价采购发票,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家伙!”脾气火爆的赵东来一拍大腿,“我说这帮孙子怎么死活不肯交账本呢!原来根子在这儿!这是典型的监守自盗,是拿国家的钱,往自己亲戚的口袋里装啊!”
李秀梅也跟着感叹道:“王德发在厂里当了这么多年的一把手,把采购这种最肥的差事交给自己外甥,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周长明扶了扶老花镜,补充道:“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根据这三年的采购量和价差来算,光这一项,他们至少就侵吞了国有资产上百万元!这在九十年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找到了!
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个“突破口”!
一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腐烂。王德发自以为聪明,用一张“软钉子”的关系网,将陈潜的调查组挡在了门外。但他做梦也想不到,陈潜会反其道而行,从外部,精准地找到了他这条最粗、也最烂的“蛀虫”!
赵东来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摩拳擦掌的兴奋神色:“陈主任,证据确凿,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带人,去把那个叫王宏的小子给抓回来!只要撬开他的嘴,不愁他舅舅王德发不招!”
“不行!”
陈潜和周长明,几乎异口同声地出声制止。
赵东来一愣,不解地看着两人。
周长明耐心地解释道:“老赵,你别冲动。我们是改革领导小组,不是纪委,更不是公安局,我们没有抓人的权力。现在冒然去找王宏,只会打草惊蛇。他一口咬定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潜点了点头,接过了周长明的话,他的眼神,冷静得像一块寒冰。
“周老师说得对。我们手里现在有的,只是一张价格异常的发票和一个名字。这在法律上,构不成直接证据。要想一击致命,我们必须把这个案子,做成一个完整的、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的‘铁案’。”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位“精兵强将”,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科长,你刚才那个思路,对了一半。我们确实要从王宏身上下手,但不是去‘抓’他,而是去‘查’他。”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空白的稿纸,在上面画了一个草图。
“我把这次的行动,命名为‘解剖麻雀’。”
“解剖麻雀”,这个词,源自伟人的语录,意思是通过深入分析一个典型案例,来了解一类普遍性问题。
陈潜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王宏”和他的“宏发煤炭运销公司”上。
“这,就是我们要解剖的‘麻雀’。”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不去管水泥厂其他任何问题,现在,我们办公室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这一件事上!我们要把这家公司,从成立的那天起,到今天为止,它的每一笔资金往来,每一车煤炭的来源和去向,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他开始下达具体指令,条理清晰,分工明确。
“周老师,您是财务专家。您的任务,是继续深挖银行流水。不仅要查宏发公司和水泥厂之间的账务往来,更要查清楚,宏发公司的启动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它和王宏舅甥二人的个人账户,有没有不正常的资金流动?”
“赵科长,您是侦察兵出身,外围调查是您的强项。您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去工商局,把宏发公司的工商注册全套资料给我调出来,我要知道它的股东结构、注册地址、经营范围。第二,也是最关键的,顺着发票上的运输记录,去县运输公司和铁路货运站,把他们每一批煤炭的真实来源地、运输路线和过磅单,给我一份一份地核实清楚!”
“李姐,您继续负责情报工作。我要知道,王宏这个人,除了开公司,他平时都在干什么?他的社会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赌博、挥霍等不良嗜好?他名下,除了这家公司,还有没有别的产业?”
一番话说完,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周长明、赵东来、李秀梅三人,都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领导。
这份调查方案,其思路之缜密,分工之明确,手段之专业,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一个普通干部的认知。这哪里是在查账,这分明是在用一种外科手术般的方式,对一个目标,进行最彻底的“活体解剖”!
“都听明白了吗?”陈潜再次问道。
“明白了!”这一次,三人的回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响亮有力。
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这台小小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赵东来不负“侦察连长”之名,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带回了惊人的发现。
“陈主任,查清楚了!”他将一沓文件拍在桌上,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个宏发煤炭公司,就是个皮包公司!它的注册地址,是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而且,根据铁路货运站的记录,他们供给水泥厂的煤,根本不是发票上写的、来自省城大煤矿的优质主焦煤,而是从咱们县隔壁,一个早就被关停的小煤窑里扒出来的劣质煤矸石!”
这个发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赚取差价了,这是偷梁换柱,是以次充好,是赤裸裸的诈骗!用这种劣质煤烧出来的水泥,质量能有保证吗?这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紧接着,周长明的发现,更是为这起案件,添上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陈主任,我也查到了。”老会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宏发公司的账目,和王德发父子、王宏母子等几个私人账户之间,存在着大量、频繁的资金往来。很明显,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家族式的洗钱网络,水泥厂的钱,就是这样被他们一步步掏空的!”
最后,李秀梅也带回了决定性的情报。
“那个王宏,就是个败家子!”李姐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年纪轻轻不学好,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县里的歌舞厅鬼混,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他那个皮包公司,就是他舅舅王德发给他搞出来,专门用来捞钱,给他还赌债的!”
至此,所有的证据链,完美闭环!
动机(为外甥还赌债)、手段(注册皮包公司,以次充好)、证据(银行流水、货运记录),人证(李姐的情报),物证(周长明的账目分析),一应俱全!
一份内容详实、证据确凿、足以将王德发舅甥二人,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调查报告,很快就在陈潜的笔下,一气呵成。
赵东来看着这份报告,激动地说道:“陈主任,这次,咱们可以直接拿着它,去找李书记了吧?铁证如山,看王德发还怎么狡辩!”
“不。”
陈潜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份报告,我们不交给李书记。”
“那……交给谁?”三人不解地问道。
陈潜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他们谁也想不到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足以让整个红星水泥厂,乃至整个赤江县官场,都天翻地覆的话。
“喂,是县纪委信访举报中心吗?我,实名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