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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箭雨过后,承天门的城楼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方才还悍不畏死的禁卫军将士们,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后怕。他们看着钉满城垛的箭矢,看着太皇太后鬓边那几缕被削断的银发,心中涌起的,是比恐惧更强烈的敬畏与忠诚。

沈微没有在城楼上久留。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稳住了军心,震慑了叛军,也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她很清楚,顾长风的退却只是暂时的,下一次的进攻,必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

“陈霄,这里交给你了。”沈微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箭雨中昂然屹立的人不是她,“记住,在援军抵达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宫门。若宫门破,你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陈霄重重地抱拳,虎目含泪。他知道,这道命令背后,是何等的信任与决绝。

沈微点了点头,在桂嬷嬷和王振的搀扶下,转身走下城楼。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只有离她最近的桂嬷嬷,才感觉到她搀扶着自己手臂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回到慈宁宫,殿内的烛火依旧,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宫人们各司其职,脚步匆匆却有条不紊。沈微的镇定,如同一颗定海神针,稳住了这宫城之内所有人的心。

她换下那身沾染了硝烟味的凤袍,只着一件寻常的深色常服,坐在暖榻上,闭目养神。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着。

顾长风的人证……会是谁?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头。伪造的血诏,她可以用言语和逻辑去驳斥。但一个活生生的人证,一旦开口,其杀伤力将是百倍、千倍。她必须想办法,在顾长风亮出这张底牌之前,就将其彻底扼杀。

可她现在被困宫城,消息隔绝,又该如何去查?

这前所未有的信息缺失,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蒙在鼓里、无从下手的无力感。她重生归来,最大的优势便是预知未来,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过去”,却成了她最致命的软肋。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皇帝赵珩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他听闻了皇祖母亲临城楼,以身犯险,逼退叛军的消息。这让他心中既是羞愧,又是震撼。羞愧于自己的懦弱无能,震撼于皇祖母在绝境中所展现出的滔天胆魄。

他终于意识到,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皇祖母一人身上,是何等的可笑与可悲。他是皇帝,是天子!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点什么。

“来人!”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具威严,“传内阁大学士李纲、吏部尚书张廷玉,即刻入宫觐见!”

半个时辰后,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在太监的引领下,面色凝重地走进了乾清宫。他们早已从各自的渠道,得知了宫城被围、太皇太后亲临城楼之事,此刻心中皆是五味杂陈,忧心如焚。

“臣等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平身。”赵珩赐了座,开门见山地问道,“如今顾长风谋逆,兵围皇城,二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李纲与张廷玉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李纲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如今京畿大营尽在顾长风之手,京城九门也已为其所控。城外各路兵马,即便有心勤王,一时半刻也难以抵达。为今之计,唯有坚守宫城,等待转机。”

“等待转机?”赵珩焦躁地道,“等到何时?宫中禁卫不过三千,如何能抵挡顾长风的十万大军?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禁卫军官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支箭。箭杆上,绑着一个蜡丸。

“启禀陛下!方才城外射入一封箭书,指明……指明要交由李大学士亲启!”

满殿皆惊!

李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知道,这是顾长风在逼他站队了。

在赵珩示意下,那名军官将箭书呈上。李纲颤抖着手,取下蜡丸,捏碎,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只看了一眼,这位历经三朝、早已练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臣,竟是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手中的信纸,也飘然落地。

“李爱卿?”赵珩见状,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旁的张廷玉连忙拾起信纸,凑到烛火下看去。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与李纲如出一辙的、混杂着震惊与骇然的神情。

“这……这怎么可能……”

赵珩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夺过信纸,定睛看去。

信上的内容不多,却字字诛心。

信中,顾长风再次重申了自己“清君侧”的立场,并直接点出了他手中那位人证的身份——前太医院院判,刘诚!

刘诚这个名字,赵珩有些印象。他是先帝晚年最为信任的御医之一,负责先帝的日常起居和汤药调理。但在先帝驾崩前半年,太医院上报,称刘诚因采药时失足坠崖,尸骨无存。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活在了顾长风的手里!

一个负责先帝汤药的太医院院判,出来指证太皇太后下毒……这其中的分量,比一百份伪造的血诏,还要重!

信的最后,是顾长风的最后通牒:

他给朝臣们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拂晓,他要看到以内阁为首的百官,打开宫门,恭请圣驾,并将“妖后沈氏”交由三司会审。若是不从,天亮之后,他便会下令总攻,届时城破之日,宫内所有顽抗之人,皆以谋逆同党论处,玉石俱焚!

“疯了……他疯了!”赵珩看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信纸,仿佛有千斤之重。

李纲和张廷玉二人,早已是冷汗涔涔。

这封信,将他们逼入了绝境。

相信太皇太后?可顾长风言之凿凿,连人证都指名道姓,刘诚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心生疑虑。先帝之死,莫非真有内情?

顺从顾长风?那便是坐实了太皇太后弑君的罪名,更是将皇帝和整个朝廷,都交到了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手中。届时,顾长风是会“拨乱反正”,还是会行那废立之事,谁也说不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站队,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李……李爱卿,你……你说该怎么办?”赵珩六神无主地望着李纲,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首辅大臣身上。

李纲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一生信奉儒家纲常,忠君报国,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古稀之年,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陛下,此事,关系国本。臣等,必须再去见一见太皇太后。”

……

当李纲和张廷玉,带着那封箭书,出现在慈宁宫时,沈微刚刚用完一碗安神的莲子羹。

她看着两位老臣那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的脸色,便知道,顾长风的后手,来了。

“说吧,他又耍了什么花招?”沈微的语气很平静。

李纲将那封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声音沙哑地道:“请太皇太后……过目。”

沈微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当她看到“刘诚”两个字时,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刘诚!

竟然是他!

那个被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死了的太医院院判!

一瞬间,许多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记得,刘诚医术高明,为人却有些孤僻,不喜与人交往。先帝对他颇为信赖。也正是因为这份信赖,在刘诚“意外身亡”后,她还曾下令厚恤其家人。

原来,那不是意外。他是被顾家藏起来了!藏了整整十二年!

好深的心机,好长远的布局!

顾家,从十二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为今日之事做准备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沈微的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次仓促的兵变,而是一场处心积虑、谋划了十余年的惊天阴谋!她所知道的“前世”,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个阴谋所呈现出的一个假象!

“太皇太后,”李纲见她久久不语,艰难地开口道,“刘诚……他当真还活着?”

沈微缓缓抬起头,迎上两位老臣探寻的目光。她知道,此刻她的任何一丝犹豫,都会让眼前这两位大周朝的擎天玉柱,彻底倒向对方。

“哀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她将信纸轻轻地放在桌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家只知道,即便他还活着,也早已是顾家养了十二年的一条狗。主人让他咬谁,他便会咬谁。”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李纲,张廷玉,哀家问你们,你们是信先帝的眼光,还是信一个失踪了十二年的叛徒?”

“先帝与哀家夫妻四十载,若哀家真有异心,他会看不出来?他会将监国之权,将这江山,都托付到哀家手上?你们二人,皆是先帝亲手提拔的肱股之臣,你们觉得,先帝是那等识人不明的昏君吗?”

两位老臣闻言,皆是心头一震,羞愧地低下了头。

“臣等……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信。”沈微站起身,缓缓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怕,怕顾长风的十万大军,怕城破之后的玉石俱焚。你们想给自己,给这满朝文武,留一条后路。”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敲在二人的心上。

“哀家今日,便给你们一句准话。”沈微的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潜藏在黑暗中的希望,“顾长风的十万大军,并非无敌。哀家的援军,已在路上。最迟明日午时,必到京城!”

“援军?”李纲和张廷玉猛地抬头,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疑与希冀。

“哀家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沈微转身,留给他们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是选择相信一个弑君的罪人,在城破后苟延残喘,还是选择相信哀家,相信先帝,坚守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刻,你们自己选。”

“天亮之前,哀家要一个答复。”

……

同一时刻,京城以西八十里,西山。

夜色如墨,山风如刀。

一道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苏翦的脸上,已满是风霜,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经过近三个时辰的星夜疾驰,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前方,山坳之中,一片连绵的营寨出现在视野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一颗颗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那里,便是大周最精锐、也最神秘的部队——西山健锐营的驻地。

他勒住马,从怀中取出那枚玄铁鱼符,握在手心。

成败,在此一举。

他催马,朝着营门疾驰而去。

“来者何人!站住!”营门前的哨兵厉声喝道,十几张强弓,瞬间对准了他。

苏翦翻身下马,高高举起手中的鱼符,沉声道:“定北侯苏翦,奉先帝密旨,持鱼符、虎符,前来接管西山健锐营!”

火光下,那枚象征着无上皇权的玄铁鱼符,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哨兵们看清鱼符,皆是脸色大变,纷纷跪倒在地。

很快,营寨之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身形魁梧如铁塔、面容刚毅的将领,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他看到苏翦,先是一愣,随即,那双虎目之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

“侯……侯爷?”

“赵克!”苏翦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也是百感交集。

赵克“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末将赵克,参见侯爷!”

苏翦上前,将他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

“点兵!随我……回京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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