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在身后合拢，将顾言舟那双破碎绝望的眼睛和沉重压抑的喘息隔绝在内。
楚曦没有回头，步入了河滩更为深沉的夜色里。风更冷了，卷着河水深沉的呜咽，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挺直的脊背。
她没有沿着来路返回，而是转向另一个方向，更深地踏入荒芜的河滩。枯芦苇在黑暗中摩擦，发出窸窣的碎响，像无数窃窃私语。
灵觉在极度疲惫和反噬的痛楚中艰难维持，如同黑暗中明灭的残烛，扫描着四周。除了自然界的荒凉和沉淀的阴冷死气，暂时没有捕捉到其他的恶意或窥探。
那个叫“七爷”的男人，似乎真的只是来“处理售后”，留下封口费，便彻底消失。干脆利落，符合他那种人行事的风格。
她在远离废庙的一处芦苇荡深处停下。这里地势稍高，相对干燥，茂密的芦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从背包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指尖划过厚实的纸币边缘。这笔钱是买命钱，也是路费。足够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偏僻角落，慢慢恢复，从长计议。
但她只是将信封扔回背包深处，看都未多看一眼。
盘膝坐下，闭上眼，试图将心神沉入体内。经脉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每一次灵力的微弱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方才强行逆转破煞符的反噬，远比她预想的更严重。
废庙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顾言舟崩溃的脸，那座归于平衡的漆黑天平，彻底熄灭的紫芒，还有七爷那双冷冽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担保人”、“受益人”、“售后”、“货款两清”……
这些冰冷的词在她脑中盘旋，勾勒出一个庞大、古老而血腥的体系。它隐藏在现世的繁华之下，以气运、性命为筹码，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而顾言舟，不过是这个体系衍生出的一个可悲又可怕的怪胎。被巨大的鸿运包裹，却也成了维系这血腥契约的活体枢纽。他活着，契约运转，不断有人成为祭品。他死，契约反噬，债主索命。
无解的死局。
楚曦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沉寂。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却已沾染上这一切的手指。
她本可以拿着钱离开。远离顾言舟，远离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慢慢恢复力量。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
她想起顾言舟扑向她、试图打断她施法时，那双眼睛里并非恶意，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想起他得知真相后那信仰崩塌的崩溃和绝望。
想起他周身那璀璨到刺目、却如同黄金镣铐般的磅礴气运。
一个被蒙在鼓里、自身难保的“担保人”。
或许……不只是担保人。
七爷的出现，他那句“做你真正擅长的事”，他看她时那种评估武器般的眼神……
他们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维持契约运转的“吉祥物”。
他们可能……需要一把更主动、更锋利的刀。
一把能主动去寻找、并“处理”那些足够份量的“祭品”的刀。
楚曦慢慢握紧了手掌，指尖嵌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
那么，从她插手那团紫气开始，从她展现出不同于寻常江湖术士的能力开始，她就已经进入了某些存在的视野。
离开？隐姓埋名？
那个叫七爷的男人，真的会让她带着秘密彻底消失吗？那笔钱，或许不仅仅是封口费，更是一种试探，一个饵。
看她是否会乖乖拿钱走人，安分守己。
看她是否……还有更大的“价值”。
楚曦抬起头，望向城市的方向。那片璀璨的光海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张类似的黑漆天平，多少份用血泪签署的“合约”。
而她这具身体原主的仇怨，那对吸血的舅妈一家，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危险。但也意味着……机遇。
这稀薄贫瘠的世界，竟还藏着如此“浓郁”的能量博弈场。
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恢复，甚至变得更强。
枯坐苦修，太慢了。
卷入其中，固然九死一生，但也是获取“资粮”、加速恢复的唯一捷径。
更何况……
她想起顾言舟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或许，砸碎那架天平，掀翻那张赌桌，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楚曦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体内空乏，经脉灼痛，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亮，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意在其中凝聚。
她背起背包，最后看了一眼废庙的方向，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脚步踏过荒草和沙石，坚定而平稳。
回到那间隐藏着邪阵残余、死气沉沉的临街店铺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
她用钥匙打开卷帘门，熟悉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店铺内一切如旧，冰冷，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反手锁上门，将背包随意扔在墙角。
没有调息，没有休息。她走到店铺中央，蹲下身，手指拂开地面厚厚的积灰，露出那些被前任邪术师仓促中断的阵法残留痕迹。
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沿着那残缺的纹路缓缓游走。
感应，分析，推演。
她要知道，这阵法最初，到底是为了抽取什么，又打算输送到何方。
晨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勉强照进店内，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的战场，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