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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罗明不知道自己跪在地上哭了多久。直到胸腔的疼痛和窒息感迫使他抬起头,大口地喘息,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淌,混着编织袋上的灰尘,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

他从未如此失态,也从未如此……被理解。

那堆零零碎碎的钱币,那些带着泥土芬芳的山货,那件厚实的毛衣和柔软的围巾……它们沉默无声,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彻底击碎了他用以自卫的冰冷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早已疲惫不堪、渴望温暖的灵魂。

他颤抖着手,再次拿起那封放在最上面的信。这一次,没有了恐惧和逃避,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张罗艳的字迹依旧工整,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沉稳,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罗明,

信收到了。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最后,手抖得拿不住信纸。”

开篇第一句,就让罗明的心揪紧了。他能想象到她读到那些残酷现实时的震惊和心痛。

“对不起。之前还在信里跟你生气,跟你赌气……我不知道你和叔受了这么大的罪。对不起,罗明。”

她反而先道了歉。这让罗明的愧疚感更深了。

“钱不多,是我平时攒的,还有我爹娘硬塞进来的一些。我知道这点钱肯定不够,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山草药是奶奶以前教的方子,对跌打损伤和咳嗽好,你问问医生能不能用。吃的你们将就着,省着点花。”

“毛衣和围巾是我织的,省城冷,你们用得着。针脚可能不太好,你别嫌弃。”

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或恐惧,只有满满的心疼、笨拙却实在的关切,以及一种毅然决然的“共同承担”。

“罗明,你别怕。天塌下来,咱们一起顶着。叔的病要紧,你的身体也要紧。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已经跟学校老师说好了,晚上和周末可以去镇上的编织厂接点零活,虽然钱不多,但总能凑一点。”

看到这里,罗明的呼吸猛地一窒!她去打工了?为了给他凑钱?那她的学习呢?考大学怎么办?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焦急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让他立刻写信去阻止她。

但信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你别急着骂我。功课我没落下,晚上熬夜也会看完。你说让我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我记得。我会的。我们都要好好的,一起往前走。”

她没有因为他的困境而放弃自己的路,反而更加坚定了要一起走下去的决心。这种柔韧中的坚强,比单纯的牺牲更让罗明震撼。

信的末尾,她写道:

“罗明,别再一个人硬扛了。难受了,累了,就看看山的方向。我和青山,一直都在。”

“等着你们回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和最坚定的等待。

罗明捧着信纸,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冰冷绝望的,而是滚烫的,带着一种重新被点燃的、微弱却坚韧的温度。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依旧阴霾,城市依旧冰冷。但此刻,他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似乎被这来自远方的、笨拙而炽热的暖意,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拿起那件深蓝色的毛衣。针脚确实不算特别匀称,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拆过重织的痕迹,但每一针都扎实而紧密。他下意识地将毛衣贴在脸上,粗糙的毛线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一丝极细微的、属于她的皂角清香。

他几乎从未穿过手织的毛衣。母亲忙于生计,早已没空做这些精细活。此刻,这件并不完美却凝聚着心意的毛衣,却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和心底的冰霜。

他又拿起那条灰色围巾,同样厚实柔软。

父亲在病床上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似乎是被冻醒了。

罗明立刻走过去,摸了摸父亲露在外面的手臂,一片冰凉。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厚实的毛衣盖在父亲的被子上,又仔细地将围巾围在父亲的脖颈间。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看着父亲。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毛衣真的起了保暖效果,父亲原本有些青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皱紧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些,呼吸变得更加平稳。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交织在罗明的心头。

他走回那个编织袋旁,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仔细归置。山草药放在床头柜,询问医生后再用。玉米饼和山芋干收好,可以当干粮。熏肉……他犹豫了一下,切下一小块,打算晚上偷偷煮了给父亲补补身子。剩下的钱,他数都没数,仔细地包好,和之前那点所剩无几的积蓄放在一起。

每一件东西,都沉甸甸的,承载着远方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牵挂。

下午,老王再来时,惊讶地发现病房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依旧简陋清贫,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淡了一些。罗明依旧忙碌,但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麻木和死寂,而是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亮光。

他甚至看到罗明把一件看起来崭新的手织毛衣盖在了老罗身上。

“这是……”老王有些诧异。

罗明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低声说:“山里寄来的。”

老王看了看那厚实的毛衣,又看了看罗明身上那件破旧单薄的汗衫,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把带来的一点青菜放下就走了。

晚上,罗明借了老王的煤油炉,偷偷用那小块熏肉熬了一小锅稀薄的肉粥。肉的香气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弥漫开来,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他小心地喂父亲喝下。父亲似乎胃口好了一些,多喝了几口。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昏睡,但罗明觉得,父亲握着他的手,似乎比之前有力了一点点。

深夜,父亲睡沉后。罗明拿出信纸,准备回信。

笔尖悬在纸上,他沉默了许久。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感激,愧疚,心疼,还有那无法言说的、重新被点燃的微光。

最终,他只写下短短几行字:

“东西收到。谢谢。爹今天好点了。毛衣很暖,围巾也是。照顾好自己,别太累。钱够用,别再寄了。功课要紧。”

写到最后一句“功课要紧”时,他停顿了一下,用力划掉,改成了:

“等你考上。”

落款,依旧是他的名字。

这封信,依旧简短,甚至克制。但他知道,她能懂。

他将信折好,和之前那封坦白信一样,准备明天寄出。

然后,他拿起那件原本属于自己的毛衣——张罗艳显然织了两件,一大一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掉了那件破旧的汗衫,换上了这件崭新的、带着皂角清香和阳光味道的蓝色毛衣。

毛衣有些偏大,松松垮垮地套在他消瘦的身体上,袖口也长了一截。但那种被柔软和温暖包裹的感觉,却让他几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多日来的寒冷和僵硬,似乎都被一点点驱散。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和遥远的、看不见的群山方向。

寒风依旧凛冽,城市依旧冰冷。

但一件毛衣,一封信,一些零碎的钱币和山货,却像寒夜里的微光,虽不足以照亮整个前路,却足以温暖他几乎冻僵的四肢,让他重新获得一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暖意,从未如此具体。

它是一件毛衣的温度,是一封信的重量,是知道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人愿意与你共同承受的……那份心安。

罗明轻轻摸了摸毛衣的袖口,那里有一个不小心织错又补救回来的小疙瘩。

他的指尖在那处小小的瑕疵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缓缓握紧了拳头。

眼神中的微光,逐渐凝聚成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的力量。

黑夜依旧漫长,但黎明,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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