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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鸡叫头遍时,苏念卿便醒了。不是被窗外的动静吵到,是怀里那方砚台硌得慌——父亲留下的端砚,她连夜用粗布裹了三层,可棱角还是透过包袱皮,抵着心口发沉。客栈的硬板床透着潮气,她侧身望着帐顶的破洞,能看见天一点点从墨黑转成青灰,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念卿攥紧了枕边的短匕——这是沈砚昨日给她的,说京城内外不太平,夜里得攥着些东西才安心。可脚步声停在帐外,没再往前,只听见布料摩擦的轻响,接着是沈砚的声音,比晨雾还低:“醒了?”

她掀开帐子坐起身,看见沈砚站在桌边,玄色外袍沾着露水,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冷轩也在,靠在门框上擦着腰间的弯刀,刀刃映着晨光,亮得晃眼。

“不能再待了。”沈砚将一块沾着泥点的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两个冷硬的炊饼,“谢景澜动真格了,城门口加了三道岗,每个客栈都要查登记簿,连带着周边的村舍都要挨户问。”

苏念卿捏着炊饼的手指紧了紧,饼渣簌簌往下掉。她想起昨日进城时,城门口的官差还只是随意扫两眼行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天?沈砚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尖敲了敲桌面:“他要找的不是寻常逃犯,是知道太多的人——比如,知道影阁和苏家旧案有关的人。”

“我在城郊有处别院。”沈砚说着,弯腰从床底拖出个半旧的木箱,翻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静”字,边角被磨得发亮,“十年前置下的,那时刚离开影阁,总想着留个退路。除了冷轩,没人知道这地方。”

收拾东西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苏念卿的包袱里,除了那方砚台,只有两件换洗衣物,还有沈砚昨日给她买的药膏——她前日摔在石子路上,膝盖破了块皮,他见了没说话,夜里却默默把药膏放在了她枕边。沈砚的东西更简单,一个布包裹着几件衣物,还有一叠油纸包着的伤药,冷轩则背着个沉甸甸的行囊,里面装着弯刀和几枚用作信号的烟火。

马车是冷轩从客栈后院借来的,拉车的老马瘦得肋骨分明,走起来慢悠悠的,倒正好符合“乡下农户”的模样。他们没走官道,顺着一条田埂小路往城郊去,路两旁的稻田早已收割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埂,晨雾没散,把远处的竹林罩得朦朦胧胧,像一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偶尔能遇见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往田里去,裤脚沾着露水,见了马车也只是抬头瞥一眼,又低下头往前走。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个烤红薯,追着马车跑了两步,被她娘一把拉住:“别跑,当心摔着!”小姑娘咯咯地笑,声音脆生生的,像刚破壳的雏鸟。

苏念卿掀着车帘往外看,看着那些扛着锄头的农人,看着田埂上蹦跳的蚂蚱,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城郊的庄子,也是这样的晨雾,这样的田埂,父亲牵着她的手,说等秋收了,就带她去摘田里的棉花。可如今,父亲不在了,庄子也早就被抄了,只剩下这方砚台,陪着她在世上颠沛流离。

“快到了。”沈砚的声音忽然响起,苏念卿回过神,看见马车停在一片竹林前。竹林长得茂密,枝叶交错着挡住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落在地上。冷轩跳下车,拨开竹枝,露出一扇斑驳的木门,门楣上的“静园”二字,红漆早已褪色,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沈砚走上前,蹲在门侧的石狮子底座下摸索——那石狮子小得可怜,也就半人高,耳朵都缺了一块,还是当年他亲手搬来的。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他抠开石头,里面正是那把黄铜钥匙。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的咳嗽。院子不大,中间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长着些杂草,却不算疯长,显然是有人定期打理。正屋的门窗都关着,窗纸有些破了,露出里面的黑暗。廊下挂着几个风干的葫芦,是前年他来的时候摘的,如今表皮皱巴巴的,却还透着点当年的青绿色。

“进来吧。”沈砚推开正屋的门,灰尘扑面而来,他挥了挥手,转身对苏念卿说,“委屈你了,这里……很久没人住了。”

苏念卿走进屋,环顾四周。屋里的陈设简单得很,一张方桌,四把椅子,还有一张靠墙的木床,床上铺着粗布床单,虽然有些旧,却干干净净的,没有霉味。她伸手摸了摸桌面,指尖沾了层薄灰,却能摸到木纹的纹路——这桌子是沈砚当年亲手打的,他说自己手笨,打出来的东西不规整,却结实。

“我去打水。”沈砚拿起墙角的水桶,往外走。苏念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日他说“在影阁什么都要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抹布,蘸了点水,开始擦桌子——抹布是新的,是沈砚刚才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还带着皂角的味道。

冷轩不知何时去了镇上,说是买些米粮和被褥。院子里只剩下沈砚和苏念卿,沈砚在井边打水,木桶撞击井壁的声音“咚咚”响,苏念卿在屋里擦桌椅,偶尔能听见他扫地的声音——他在扫廊下的落叶,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阳光渐渐爬过高高的竹梢,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灰尘在阳光里飞舞,空气里弥漫着皂角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苏念卿擦完最后一把椅子,走到门口,看见沈砚正蹲在井边劈柴——他没穿外袍,只穿了件青色的里衣,袖子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疤痕,是当年在影阁受训时留下的。

“没想到你还会劈柴。”苏念卿忍不住笑了,声音轻轻的,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在她印象里,沈砚总是穿着玄色的外袍,清冷得像块冰,不像会做这些琐事的人。

沈砚手里的斧头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眼底的清冷都冲淡了些。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在影阁时,哪有什么会不会的。冬天要自己砍柴取暖,夏天要自己洗衣裳,若是做不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他顿了顿,把劈好的柴摞在一起,“那时总想着,等能离开影阁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劈柴、做饭,不用再提心吊胆。”

苏念卿的心沉了沉。她知道影阁是个吃人的地方,却不知道沈砚在那里受了这么多苦。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是昨日买的,新的,却不如沈砚那双旧布鞋合脚。她轻声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家”字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苏念卿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像被炭火烫了似的,她慌忙别过头,假装去看廊下的葫芦,耳朵却红得能滴出血来。沈砚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像寒冬里喝了碗热汤,从心口一直暖到四肢百骸。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对,是家。”

他从未敢奢望“家”这个字。在影阁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是一把刀,斩人,也被人斩;离开影阁后,他四处漂泊,只想着查清当年的事,为那些枉死的人讨个公道,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能让他说出“家”这个字。可现在,看着苏念卿泛红的耳根,看着院子里的竹影,他忽然觉得,那些年的颠沛流离,好像都有了意义。

冷轩是傍晚回来的,赶着一辆小推车,车上装着米粮、蔬菜,还有两床新被褥,被褥是粗布的,却洗得干净,带着阳光的味道。他还买了个陶罐,说是给苏念卿装水用的,又买了些红糖,说女孩子家,喝点红糖好。

苏念卿去了厨房。厨房在正屋的西侧,不大,却收拾得干净,灶台上的铁锅虽然旧了,却没有锈迹。她从车上拿起几颗青菜,放在水盆里洗——青菜是刚从镇上的菜摊买的,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沈砚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火柴,蹲在灶膛前,想生火,却笨手笨脚的,火柴划断了好几根,灶膛里的柴还是没点着,烟灰沾了他一脸,像只花脸猫。

“我来吧。”苏念卿忍不住笑了,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火柴。她划着火柴,小心地凑到柴禾下,轻轻吹了口气,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沈砚看着她的侧脸,看着火苗在她眼底跳动,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过下去,该多好。

“没想到沈先生也有手笨的时候。”冷轩靠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打趣道。他刚把被褥铺好,见厨房里的动静,就过来凑个热闹。

沈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动作比刚才熟练了些。苏念卿把洗好的青菜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切菜——她切菜的动作不算快,却很稳,是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母亲总说,女孩子家,要会做些家务,以后才能好好照顾自己。那时她还不明白,总想着自己是苏家的小姐,哪里用得着做这些?可如今,母亲不在了,她才知道,母亲的话,是对她最好的叮嘱。

晚饭很简单,一碟炒青菜,一碗豆腐汤,还有几个白面馒头。馒头是冷轩从镇上的馒头铺买的,还热乎着,咬一口,带着麦香。三人围坐在方桌前,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跳动着,把三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

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苏念卿喝着豆腐汤,汤很鲜,是用黄豆熬的,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经常给她做豆腐汤,说豆腐养人。沈砚吃着青菜,偶尔会给她夹一筷子,说青菜新鲜,多吃点。冷轩吃得最快,狼吞虎咽的,像是饿了很久——他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个冷硬的炊饼。

吃完晚饭,苏念卿收拾碗筷,沈砚和冷轩则坐在桌边,压低了声音说话。苏念卿端着碗筷去厨房,却没立刻洗碗,而是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听着屋里的声音。

“谢景澜最近在查一个叫‘墨影’的人。”冷轩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凝重,“我在镇上听官差闲聊,说墨影和影阁有关,谢景澜找他,像是要查影阁的旧案。”

沈砚的声音顿了顿,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响,想来是他皱紧了眉头:“墨影来京城做什么?他不是一直在西南边境吗?”

“不清楚。”冷轩叹了口气,“但我敢肯定,他来京城,没好事。墨影那个人,心狠手辣,比谢景澜还难对付——当年玄先生给你下毒,就是他默许的。”

苏念卿的心猛地一紧,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知道墨影是影阁的楼主,却不知道沈砚的毒,和墨影有关。她想起沈砚发作时的模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我会让暗线留意墨影的动向。”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当务之急,是找到影阁的卷宗——只要拿到卷宗,就能扳倒谢景澜,还有那些买凶杀人的权贵。”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另外,还要找赤焰莲的线索。”

提到赤焰莲,屋里的声音沉默了。苏念卿靠在门框上,手指攥紧了衣角。赤焰莲长在极寒之地的火山口,十年才开一次花,寻起来比登天还难。可那是沈砚唯一的生机,她必须帮他找到。

她端着碗筷回到厨房,开始洗碗。水流过碗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她却没心思听,脑子里全是赤焰莲的事。她想起父亲的书房里,有一本《异域奇花录》,里面好像提到过赤焰莲,说赤焰莲长在昆仑山脉的火山口,周围全是冰雪,只有火山口的地方,才有点暖意。可昆仑山脉那么大,要去哪里找?

“在想什么?”沈砚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苏念卿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盆里,溅起水花,弄湿了她的袖口。

“没、没什么。”苏念卿慌忙低下头,擦了擦袖口的水。沈砚走过来,拿起她手里的抹布,替她擦着碗:“别想太多,赤焰莲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也帮你找。”苏念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父亲的书房里,有很多关于奇花异草的书,说不定能找到线索。等我们扳倒了谢景澜,就去昆仑山脉,一定能找到赤焰莲。”

沈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暖得发烫。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好,我们一起找。”

夜色渐深,冷轩去了偏屋歇息,正屋里只剩下沈砚和苏念卿。油灯还亮着,火苗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念卿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方砚台,用布轻轻擦拭着,砚台的纹路里还沾着些墨渍,是父亲当年留下的。

“早点休息吧。”沈砚站起身,拿起油灯,“床已经铺好了,被褥是新的,应该不冷。”

苏念卿点点头,放下砚台,跟着他走到床边。床不大,却很结实,铺着两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沈砚把油灯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转身想走,却被苏念卿拉住了衣角。

“沈砚,”苏念卿的声音很轻,像夜里的风,“小心些。”她知道,明天开始,他们又要面对那些危险,谢景澜,墨影,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沈砚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清冷早已被暖意取代。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温柔:“你也是。”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苏念卿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的油灯,火苗跳动着,把房间照得暖暖的。她想起白天在院子里的情景,沈砚劈柴的样子,做饭的样子,还有他说“是家”的时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不再是空落落的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温柔地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竹林里传来风吹竹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母亲小时候唱的摇篮曲。苏念卿闭上眼睛,把那方砚台抱在怀里,砚台还带着些凉意,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这座小小的别院,在寂静的夜色里,像一座孤岛,外面是波涛汹涌的危险。可苏念卿不怕,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他们同心协力,总有一天,能拨开云雾见月明。她想着,渐渐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月光下,廊下的葫芦轻轻晃动着,井边的柴禾摞得整整齐齐,正屋的油灯还亮着,映着门上“静园”二字,透着一股安稳的暖意。这座城郊的别院,承载着两个人的希望与守护,在寂静的夜里,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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