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发现,“朋友”这两个字像把钥匙,悄悄打开了沈砚世界里某扇紧锁的门。
以前沈砚看图纸时,总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门缝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可现在,他会把办公室的门留条缝,苏野路过时,能看见他伏案工作的侧影,晨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连冷硬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这天上午,苏野刚给咖啡馆的墙绘补完最后一笔,就被施工队的老李叫住:“小野,帮个忙呗?” 老李手里举着张宣传单,是工地要做的安全警示海报,“沈总说文字太死板,想让你画得生动点。”
苏野眼睛一亮,接过来一看,上面全是“禁止吸烟”“佩戴安全帽”之类的标语,确实像本枯燥的说明书。“包在我身上!” 他拍着胸脯保证,“保证让工人们一看就记住!”
他抱着画板冲进沈砚的办公室时,对方正在核对混凝土的配比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指尖捏着的笔在纸上轻轻点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沈总,看我的灵感!” 苏野把画板往桌上一放,上面画着个顶着安全帽的卡通小人,正被支燃烧的香烟追着跑,小人的裤子都跑掉了一半,旁边配着行字:“抽烟=被‘火’追着跑哦!”
沈砚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向画纸。原本严肃的安全警示,被画成了荒诞又可爱的漫画,那个光屁股的小人,眉眼间居然有几分他皱眉时的影子。
“胡闹。” 他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没忍住,向上弯了半分,快得像错觉。
“才不胡闹!” 苏野凑过去,指着画纸上的细节,“你看这安全帽,我特意画成咱们工地用的牌子;还有这烟头,画得够形象吧?工人们一看就知道不能碰。”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等待夸奖的学生,“朋友的建议,沈总给打个分?”
“及格。” 沈砚移开视线,拿起配比单,指尖却在刚才笑过的地方轻轻蹭了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对苏野摆出冷脸,就像春天的冰面,哪怕表面还结着层薄霜,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苏野却像得了满分似的,乐呵呵地把画收起来:“及格就够啦!我这就去完善!” 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对了沈总,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巷尾给你带。”
沈砚捏笔的手顿了顿。以前他从不在意午饭吃什么,助理订什么就吃什么,味道像白开水,却能精准地提供能量。可现在,苏野的话让他莫名想起糖醋小排的甜,还有番茄蛋汤的暖。
“随便。”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默默期待了起来。
中午苏野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除了给沈砚的青椒肉丝盖饭,还多了份烤红薯,热气透过油纸袋渗出来,暖烘烘的。“张师傅说这家烤红薯特甜,给你尝尝!” 他把红薯往沈砚手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我先去给工人们送海报!”
沈砚握着温热的红薯,指尖残留着苏野的温度,不高,却像团小火苗,顺着血管往心里钻。他看着年轻人跑远的背影,明黄色的连帽衫在人群里穿梭,像颗停不下来的跳跳糖,突然觉得这枯燥的工地,好像也因为这抹亮色,变得生动了许多。
下午三点,沈砚去材料库验收钢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野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调子:“……真的不是我弄的,我就是想看看这钢筋怎么画才好看……”
他推门进去,看见苏野正被材料库的王主管指着鼻子骂。王主管是沈宏业的远房亲戚,平时就爱摆架子,此刻更是得理不饶人:“不是你是谁?早上还好好的,你一来钢筋就少了两根!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苏野的脸涨得通红,手里还捏着支铅笔,画本上画着几根歪歪扭扭的钢筋,旁边写着“直径20mm”。他想解释,可王主管根本不给机会,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
“怎么回事?” 沈砚的声音响起来,比平时冷了三分。
王主管回头看见他,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沈总,这小子来材料库瞎逛,钢筋少了两根,肯定是他拿的!”
“我没有!” 苏野急得眼睛都红了,攥着画本的手微微发抖,“我就是画速写,什么都没碰!”
沈砚没看王主管,目光落在苏野脸上。年轻人的脸颊上沾着点灰,是刚才被王主管推搡时蹭到的,眼睛里憋着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像只被冤枉的小兽。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筋台账,指尖拂过记录栏,最后停在昨天的出库单上——王主管的签名龙飞凤舞,后面跟着的数字却明显有涂改的痕迹。
“王主管,” 沈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台账递到他面前,“昨天的出库量,你确定是这些?”
王主管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我……我记不清了……可能是……”
“可能是你私自挪用了吧。” 沈砚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工地的钢筋有编号,调监控就能查出来。需要我现在叫保安吗?”
王主管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慌忙摆着手:“别别别!沈总,是我错了!我就是……就是帮朋友拿了两根,想着月底补上……”
“现在就补上。” 沈砚的目光扫过他,“另外,给苏野道歉。”
王主管咬着牙,不情不愿地对苏野说了句“对不起”,声音比蚊子哼还小。
“没听见。” 沈砚淡淡地说。
“对不起!” 王主管梗着脖子喊了一声,脸涨成了猪肝色,转身灰溜溜地去补钢筋了。
材料库里只剩下他和苏野。苏野还愣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画本,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后突然被顺毛的猫。
“没事了。” 沈砚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擦擦脸。”
苏野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却把脸上的灰蹭得更匀了。沈砚看着他花猫似的脸,没忍住,伸手替他擦掉了颧骨上的一块灰。
指尖触到的皮肤很烫,带着点微颤。苏野猛地抬头,撞进沈砚的眼睛里。那双总是覆着层寒冰的眸子,此刻竟像化了的春水,漾着点他看不懂的温柔,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
苏野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谁按错了琴键,“咚咚”地撞着胸腔。他慌忙移开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耳语:“谢……谢谢沈总。”
沈砚也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烫得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看向画本:“钢筋画得怎么样了?”
“啊?哦……” 苏野这才想起画本,翻开给他看,“我想把每种钢筋的用途都画出来,比如这个是搭脚手架的,这个是做承重墙的……” 他指着其中一根,“这个直径20mm的,我总画不好它的光泽。”
沈砚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指尖点了点钢筋的阴影处:“这里的明暗再深一点,钢筋的冷硬感就出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前在工地搬过钢筋,阳光下会泛蓝黑色的光。”
苏野惊讶地抬头:“你还搬过钢筋?” 在他眼里,沈砚应该是那种西装革履、指挥若定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体力活?
“创业初期没人手,什么都得自己来。” 沈砚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有次搬钢筋时没站稳,砸到了脚,肿了半个月,照样去跑项目。”
苏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看着沈砚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那些深夜亮着灯的办公室,想起他衬衫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他核对图纸时近乎偏执的认真——原来这座看似无坚不摧的冰山,底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口。
“沈砚……”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
“画画吧。” 沈砚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画好了给我看看。”
那天下午,苏野坐在材料库门口画钢筋,沈砚就站在旁边看。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上,像幅安静的画。苏野画得很认真,沈砚偶尔指点两句,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耐心。
有工人路过时,都忍不住偷偷看两眼——谁不知道沈总最烦别人打扰工作?可此刻他站在那里,看着小画家涂涂画画,眉眼间的冷硬像被阳光晒化了,连嘴角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傍晚收工时,苏野把画好的钢筋图鉴递给沈砚。上面不仅标了直径和用途,还画了个举着放大镜的小人,正在给钢筋“体检”,旁边写着:“合格的钢筋才配进沈总的工地!”
沈砚看着那个眉眼像极了自己的小人,突然觉得手里的画纸烫得厉害。他叠好放进公文包,声音比平时软了些:“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苏野的眼睛瞬间亮了:“有!去哪?”
“还去那家小馆子。” 沈砚说,“点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过来,苏野跟在沈砚身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冰山下的暖流,比想象中更烫,也更温柔。
他偷偷拿出画本,在刚才画钢筋的那页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冰山,冰山底下藏着团小小的火焰,火焰旁边写着:“朋友的温度。”
而沈砚走在前面,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叠画纸。他想起刚才替苏野擦脸时,对方睫毛的颤动,像只受惊的蝶;想起他听到自己搬钢筋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
原来被人惦记着疼,是这种感觉。像寒冬里突然钻进怀里的暖炉,烫得人有点慌,却又舍不得放开。
那家小馆子的糖醋小排还是那么甜,番茄蛋汤还是那么暖。苏野叽叽喳喳地说着给墙绘加了只追蝴蝶的猫,沈砚安静地听着,偶尔夹块排骨放进他碗里。
窗外的路灯亮了,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苏野突然停下筷子,看着沈砚:“沈砚,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比糖醋小排还甜。”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耳根瞬间红透。他低头喝了口汤,掩饰自己的慌乱,却没注意到,自己嘴角的笑意,比汤里的蛋花还要软。
原来冰山融化时,不是轰然崩塌的巨响,而是像这样,在烟火气的小馆子里,在朋友的笑语里,一点点渗出暖流,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烫。
而这道暖流,正顺着“朋友”的河道,悄悄漫进彼此的心里,带着点笨拙的甜,和藏不住的欢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