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酱
好看的文学小说分享

第3章

张佩纶衙门前的血迹未干,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瞬间叮遍了福州官场。

“逆贼林羽,妄图行刺钦差,已被当场格毙!”王老爷府上,管家眉飞色舞地禀报,仿佛亲眼所见。王老爷捻着佛珠,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意,对着下首垂手肃立的守备营千总道:“赵千总,那鼓山匪巢,可以动手了。除恶务尽,一个不留!尤其是那窝藏‘妖书’的私塾崽子!”

“卑职明白!”赵千总抱拳,眼中闪烁着嗜血与贪婪的光芒。剿灭“乱党”,可是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

然而,在船政局衙门深处,气氛却截然相反。张佩纶的书房门窗紧闭,灯火通明。他脸色煞白,如同大病初愈,双手死死攥着那份染血的油布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油布已被解开,那张浸染了江水、汗水与林羽鲜血的布帛地图,铺在紫檀木书案上,每一道朱砂箭头,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八月二十三…未时三刻…涨潮…轮机车间…船坞…”张佩纶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林羽昏迷前嘶吼的“三山火药库存仅三成”,更是在他脑中反复轰鸣。

他猛地起身,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何如璋!那个颟顸无能、一味媚外的船政大臣!马尾海防,竟糜烂至此!布防图是真的吗?林羽,一个被通缉的“乱党”,他的话可信吗?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马尾若失,福建海防崩坏,他这个主战派钦差,第一个就得掉脑袋!甚至…大清东南门户洞开!

“来人!”张佩纶猛地停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备轿!去船厂!立刻!”

“大人,何大人那边…”亲随迟疑。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说本官奉旨巡视海防,突击检查!”张佩纶眼中闪过厉色,“带上我的亲兵队!还有,立刻派人去三山火药库!查!给本官查清楚库存!现在就去!”

夜色如墨,张佩纶的绿呢官轿在亲兵火把的簇拥下,如同一条惶急的火龙,直扑马尾船厂。他必须亲眼看看,这布防图是真是假!这火药库,是否真如林羽所言,空虚至此!

与此同时,鼓山基地。

“什么?!林兄弟被抓了?生死不明?”赵铁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霍然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木凳,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左臂的伤口仿佛瞬间崩裂,渗出血迹。陈文远和阿福被亲兵驱赶前,拼死逃了回来,带回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矿洞内一片死寂,压抑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孩子们吓得抱在一起,周老夫子颓然跌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刚刚因布设水雷而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赵铁山猛地一拳砸在洞壁上,碎石簌簌落下,声如炸雷,“哭丧着脸有个屁用!林兄弟是生是死还没定论!就算真…真没了!他留下的路,咱们也得走下去!水师上万弟兄的命,马尾船厂的根,不能就这么毁了!”

他环视众人,独眼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阿强!阿水!阿生!带上新赶出来的十枚水雷,再去螺洲汊!给老子布到法舰的腚眼底下!陈兄弟,你脑子好使,带着孩子们和夫子,还有这些火药,立刻转移到后山那个备用的溶洞!那里更隐蔽!其他人,抄家伙!跟老子下山!”

“下山?去救林先生?”阿强眼中燃起希望。

“救个屁!”赵铁山啐了一口,脸上横肉狰狞,“就凭咱们这几十号人,几十杆破枪,去闯福州城?那是送死!咱们去三山火药库!”

“火药库?”众人愕然。

“林兄弟最后喊的是什么?‘三山火药库存仅三成’!”赵铁山眼中闪烁着狡黠与狠厉,“布防图送出去了,张佩纶那个软蛋信不信还两说!就算他信了,何如璋那老王八能听他的?指望官老爷,不如指望自己!林兄弟拼死送出的消息,就是咱们的机会!去火药库!抢!抢他娘的!把咱们水雷缺的引火药,把马尾水师缺的炮弹药,全给它搬空!搬不走的…哼!”他做了个点火的手势,“绝不能留给法夷!”

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气息在矿洞中弥漫开来。绝望被点燃,化作孤注一掷的勇气。陈文远立刻组织妇孺转移。赵铁山则点齐了三十名最精悍的弟子,带上仅有的几杆缴获的洋枪、大量自制的燃烧瓶、辣椒烟雾弹,以及…最重要的——林羽留下的几大包“水晶碱”和熟石膏粉!

“记住!咱们不是去造反!是去‘借’!借朝廷的火药,打朝廷的敌人!”赵铁山压低声音,做最后的动员,“动作要快!下手要狠!抢到火药,立刻运回后山溶洞!那是咱们保命的根子!出发!”

三十多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群狼,在赵铁山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出鼓山,朝着福州城郊外、守卫森严的三山火药库扑去。他们的目标,是林羽用生命传递出的、马尾唯一的生机!

福州城,知府衙门大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浓重的血腥味、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林羽被粗暴地扔在一堆散发着腐臭的稻草上,肩背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在肮脏的环境下,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冰冷的地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蚀着他失血过多的身体。

“咳咳…”他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沫,视线模糊,耳中嗡嗡作响。张佩纶最后那惊骇的眼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赌对了吗?那布防图和警告,能否唤醒这个清流言官骨子里最后一丝血性?

铁链哗啦作响,沉重的牢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守备营号衣的狱卒提着昏暗的油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

“王管家,您看,这就是那姓林的逆贼。”狱卒谄媚地弓着腰。

王管家,王老爷的心腹,用一方丝帕捂着鼻子,嫌恶地打量着蜷缩在地的林羽,如同看着一只垂死的臭虫。“啧啧,伤得不轻啊。老爷说了,这逆贼罪大恶极,刺杀钦差,煽动暴民,冲击洋行,十恶不赦!不用等秋后,也别让他死得太痛快。”他阴恻恻地对狱卒吩咐,“好好‘伺候’着,别让他咽气太快,老爷要拿他的人头祭旗,震慑那些不安分的刁民!”

“小的明白!保管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狱卒狞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根浸了水的皮鞭。

林羽的心沉到谷底。落到王老爷这条毒蛇手里,绝无生理!他暗暗积蓄着最后一丝力气,哪怕拼个同归于尽,也绝不能受辱!

就在狱卒举起皮鞭的刹那!

“住手!”一声低沉而威严的断喝从牢门外传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牢门的光线。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刚毅,鬓角微霜,穿着一身半旧却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武官常服,腰挎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精悍的亲兵。

“王…王将军?”狱卒看清来人,吓得手一抖,皮鞭掉在地上。王管家也脸色微变,连忙收起那副倨傲嘴脸,挤出一丝笑容:“哟,什么风把王将军您吹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来人正是福州将军麾下,左宗棠西征时的旧部,现任福州城守营参将——王德榜!虽因左宗棠去世而失势,被排挤到城守营这等闲职,但余威犹在。

王德榜根本不理睬王管家,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林羽,在那狰狞的刀伤上停留片刻,眉头紧锁。他沉声道:“此人乃冲击怡和洋行重犯,案情重大,恐涉洋务。本将军奉上谕,提审要犯!带走!”语气不容置疑。

“王将军,这…这不合规矩吧?”王管家急了,“此人是知府衙门亲拿的要犯,我家老爷…”

“规矩?”王德榜冷哼一声,手按刀柄,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牢房,“本将军奉的是福州将军的令!知府衙门?哼,待本将军审明案情,自会移交!让开!”最后两个字如同炸雷,震得王管家和狱卒连连后退。

两名亲兵上前,粗暴地将气息奄奄的林羽架了起来。王管家脸色铁青,却不敢阻拦这位军伍出身的悍将,眼睁睁看着林羽被带走。

林羽被架出地牢,冰冷的夜风让他精神一振。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王德榜刚毅的侧脸,心中疑窦丛生。这位素无交集的王将军,为何要救自己?

王德榜并未看他,只是低声对亲兵吩咐:“直接回我府上,请最好的跌打郎中,用最好的金疮药!此人,绝不能死!”他的目光,却遥遥投向了马尾船厂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张佩纶亲兵队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火药库方向,一场即将爆发的、无声的风暴!

夜,更深了。福州城的棋盘上,几股力量正在黑暗中激烈地碰撞、角力。林羽这枚棋子,在生死边缘,被一只意外伸出的手,暂时挪离了杀局。而真正决定马尾命运的行动,在城郊的三山火药库,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