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内,灯火通明。赵铁山一夜未眠,带着弟子们又赶制出十枚水雷。看到林羽等人安全返回,他松了口气,但看到林羽手中那份湿漉漉的布防图和凝重的脸色,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林羽言简意赅地将布防图内容和后天总攻的消息告知了赵铁山和周老夫子等人。矿洞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慌。
“他娘的!后天?!何如璋那个老混蛋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赵铁山破口大骂,眼珠赤红。
“林兄,我们…我们怎么办?”陈文远声音发紧。
“两条路!”林羽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死守基地,等待法夷进攻,利用水雷和地利,伺机袭扰,做最后的抵抗!但此乃下策,马尾船厂和水师必遭灭顶之灾!”
“第二!”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立刻去船政局衙门!面见钦差大臣张佩纶!献上布防图!死谏备战!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能救马尾、救水师上万将士性命的机会!”
“张佩纶?那个清流言官?他…他能说服何如璋?”陈文远表示怀疑。
“张佩纶是主战派,是朝廷派来督战的钦差!他与何如璋不和,人尽皆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转乾坤的人!”林羽语气急促,“我们带着布防图,带着法夷确切的进攻时间!这是铁证!只要张佩纶信了,以钦差之权,或可强行下令备战!”
“太危险了!”赵铁山反对,“衙门现在肯定戒备森严!通缉令刚下,你一去就是自投罗网!何如璋和王老爷那帮人,恨不得立刻抓到你!”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羽眼中毫无惧色,“与马尾上万将士性命、福建海防根基相比,我林羽一条命算得了什么?陈兄,你文采好,立刻根据布防图,拟写一份简明扼要的预警谏言书!赵师傅,你坐镇基地,继续赶制水雷,加强戒备!若…若我午时未归…”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便按第一条路,死战到底!护住学堂的孩子们!”
“林先生!我跟你去!”阿福挺身而出,小脸绷得紧紧的,“我认识衙门的路,也知道钦差大人的轿子什么样!”
“我也去!”负责照料少年实习生的弟子回报,少年已苏醒,虽极度虚弱,但神志清醒,得知布防图送达,挣扎着说:“我…我叫李振声…图…图是我师傅…‘扬武号’管带张成…冒死绘制的…他…他被何大人软禁了…求先生…救救水师…”这更坚定了林羽的决心。
没有时间再争论。陈文远含泪疾书,将布防图要点和法军进攻时间浓缩成一份不足百字的血书般的预警谏言!林羽将谏言书贴身藏好,将布防图仔细折叠,用油布包好,绑在胸前。
晨曦微露,林羽只带了陈文远和阿福,三人换上最不起眼的衣服,脸上涂抹了些煤灰,再次离开鼓山基地,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福州城内的船政局衙门,义无反顾地奔去。
船政局衙门前的街道,气氛比几天前更加肃杀。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守卫的兵丁增加了一倍,个个刀出鞘,弓上弦,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通缉林羽的告示就贴在旁边的告示栏上,墨迹未干。
林羽三人混在清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远远地观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衙门大门毫无开启的迹象。阿福急得抓耳挠腮。
终于,日上三竿时,衙门沉重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官轿在十几个挎刀亲兵的护卫下,缓缓抬了出来!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轿子的规制和亲兵的服色,正是钦差大臣张佩纶的仪仗!
机会!
“钦差大人!学生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关乎马尾存亡!福建海防!”陈文远猛地排开人群,冲到轿前,高举着临时誊抄的一份谏言副本,声音凄厉!
“大胆刁民!冲撞钦差仪仗!拿下!”护卫亲兵头目厉声喝道,拔刀上前!
几乎在同时,林羽如同鬼魅般从人群中冲出!他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扑轿窗!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张佩纶直接看到、听到的机会!
“大人!法夷舰队将于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一点半,趁涨潮总攻马尾!布防图在此!船厂水师危在旦夕!请大人速速下令备战啊!”林羽的声音灌注了全部内力,如同雷霆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哗!他一边高喊,一边奋力将那份油布包裹的布防图,朝着低垂的轿帘缝隙塞去!
“逆贼林羽!果然是你!拿下!”亲兵头目认出了林羽,又惊又怒,手中腰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林羽的后背!
啪!
轿帘猛地被一只白皙修长、却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张苍白、儒雅、此刻却充满惊怒与震骇的中年文士面孔露了出来——正是钦差大臣张佩纶!他显然听到了林羽那石破天惊的呼喊!
“住手!”张佩纶看到劈向林羽后背的刀光,下意识地厉喝一声!
然而,刀势已老,收之不及!
噗嗤!
锋利的腰刀狠狠劈在林羽的肩背上!鲜血瞬间迸溅而出,染红了林羽的半边衣衫!
“呃…”林羽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依旧死死抓住那塞进一半的油布包,用尽最后力气,将它完全推入轿中,塞进了张佩纶的怀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佩纶惊骇的双眼,口中鲜血涌出,嘶声道:“…布防图…真…八月二十三…午时…三山…火药库…存…仅三成…速…速补…!” 他拼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一个致命的漏洞——马尾守军火药储备严重不足!
喊完这句话,林羽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地。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
“林兄!”陈文远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却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死死按住。
“师傅!”阿福哭喊着,也被踹倒在地。
轿中的张佩纶,怀抱着那染着林羽鲜血、还带着江水腥气的油布包,如同抱着一个烧红的烙铁!林羽最后那句“三山火药库存仅三成!”,更是如同惊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嘴唇哆嗦着,看向林羽倒下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残酷真相击穿的悚然!
“抬…抬走!快!回衙门!”张佩纶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急迫,“封锁消息!快!”
轿帘猛地放下。亲兵们粗暴地拖起昏迷的林羽和挣扎的陈文远、哭喊的阿福,如同拖死狗一般,迅速退回了刚刚打开的衙门侧门。沉重的门扉“哐当”一声,再次紧紧关闭,隔绝了外面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
街道上,只留下一滩刺目的鲜血,和那份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谏言副本。告示栏上,林羽的通缉画像,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画中人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这荒诞而残酷的一切。
四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在血泊中,进入了最后的读秒阶段。马尾的命运,福建水师的命运,乃至整个东南海防的命运,都悬于钦差张佩纶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