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汉中盆地不肯走,南郑城外的校场被晒得土黄,风卷过处,扬起的不是尘土,是甲叶相击的脆响和整齐划一的呼喝。
刘于站在高台上,扶着木栏往下看。视线所及,是两万两千顶攒动的盔缨,黑沉沉一片,却不见半分杂乱。兵士们列成的方阵像用尺子量过,横纵斜都能牵出直线,甲胄是新锻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手里的长戟或环首刀斜指地面,连倾斜的角度都差不离。
这不是半年前他初到汉中时看到的模样了。
那时的汉中兵,说是“兵”,倒不如说是临时凑起来的农户。黄巾乱后,汉中虽靠秦岭巴山挡了些战火,可旧兵要么散了,要么被前几任太守折腾得没了筋骨。他接手时,府库空得能跑耗子,清点名册有三万余人,实际能拉出来站成队的,堪堪两万出头,还多是面黄肌瘦,手里的兵器锈得豁了口,站着能晃,跑两步能喘,更别提列阵厮杀。
“太守,黑骑营那边传来信,今日练的是‘凿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主簿张裔,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兴奋。
刘于“嗯”了一声,目光没挪开。高台西侧,另一支队伍正动起来。那是八千黑云骑,此刻没骑马,只着玄色劲装,腰悬短刃,正分散在各方阵间,充当“教官”。他们个子未必比汉中兵高,可往那一站,就像钉在地上的铁桩,肩背挺直得能切豆腐,眼神冷得像山涧的冰。
这八千黑云骑,是他半年前激活系统时,系统“新手礼包”里抽出来的。系统只说“黑云骑,精骑之属,可战可练”,他原以为是战力强,没承想,练兵也是把好手。
最初把黑云骑派去练兵时,汉中兵里还有些嘀咕。这些黑骑来得蹊跷,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只知是太守亲自带来的,话少,脸冷,下手还狠。头一个月,光是“站军姿”就罚哭了不少人——黑骑们不用鞭子,就拿根细竹杆,谁的肩歪了、腿弯了,竹杆“啪”地抽在甲胄上,不疼,却丢人。有个老兵油子不服,故意在队列里晃,被黑骑统领拎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单手按在地上,那老兵挣得脸通红,愣是没起来。
黑骑练兵,不讲情面,却讲章法。他们不搞死磕硬练,先教辨声——吹角是集合,敲锣是变阵,梆子响是歇整,三天就让所有人把声号记牢了;再教步伐,从单人走,到两人并,再到十人为列,用绳子量着间距,走不对就重来,直到迈出的步子分毫不差;然后是兵器,长戟怎么刺省力,环首刀怎么劈能避开对方格挡,甚至连弓怎么拉不容易脱力,都有一套法子,全是实打实的战场经验。
更绝的是练心。
黑骑们从不讲“忠君”,只提“守土”“护民”“听令”。每日训练前,黑骑统领都会站在高台上,声音不高,却能让每个人听见:“你们是汉中的兵,守的是汉中的田,护的是汉中的人。谁让汉中的人受了难,谁抢了汉中的田,你们就杀谁。而你们的令,只从太守那来。”
一开始还有兵偷偷问:“那洛阳的天子呢?天子的令不算?”
问这话的是个年轻兵,叫王二,原是南郑城郊的农户,被征来的。当时黑骑统领正检查他的弓,闻言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天子在洛阳,离汉中几千里。他知道你家的田在哪?知道你娘在家等你回去收麦?太守在南郑,给你发粮,给你锻甲,让你能挺直腰杆站在这,护着你家的田,你娘才敢安心等你。你说,你该听谁的?”
王二愣了半天,红着脸低下头,从此再没问过。
这样的事,半年里发生过几桩。黑骑们不骂,不打,就拿最实在的话戳透。汉中兵多是农户出身,懂的就是“谁给饭吃,谁护家,就认谁”。刘于接手后,先开了府库仅剩的存粮,让他们顿顿能吃上饱饭;又请了铁匠,把旧兵器回炉,打了新甲新刃;甚至让人去山里采了草药,给受伤的兵敷上——这些事,黑骑们都看在眼里,也在训练时有意无意地提:“太守给你们的,不是洛阳来的空头文书,是能填肚子的米,能挡刀的甲。”
日子一长,“太守”这两个字,就成了汉中兵心里的秤。
此刻校场上,“凿阵”开始了。黑骑们扮作“敌军”,列成密集的方阵,而汉中兵则分成十队,每队两千余人,要像楔子一样从“敌军”阵中凿开缺口。
第一队冲上去时,刘于看见王二就在最前头。他手里握的是柄新环首刀,刀刃闪着光。黑骑扮的“敌军”举着长戟格挡,他没硬拼,侧身躲过戟尖,借着冲劲矮身,刀光贴着地面扫过——这是黑骑教的“拖刀”,专砍对方下盘。“敌军”阵脚果然乱了一瞬,他身后的同伴立刻跟上,长戟向前递出,瞬间撕开一个小口子。
“好!”高台上,张裔忍不住低呼。
刘于也微微点头。半年前,王二握刀都晃,现在竟能在模拟对战里找到破绽,这可不是单靠力气能成的。
黑骑统领不知何时也上了高台,就站在刘于身侧,依旧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只低声说:“这些兵,现在能打了。寻常黄巾余党,三千能挡一万;若是遇上州郡兵,两万对两万,不输。”
这评价够高了。刘于转过头看他,黑骑统领脸上没什么情绪,可刘于知道,能让他说“能打”,已是极大的认可。
“辛苦你们了。”刘于说。
黑骑统领微微垂首:“分内之事。系统赋予我等职责,便是助太守整军。”
“系统……”刘于心里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当初激活系统时,他还半信半疑,只当是绝境里的一点念想。可这八千黑云骑,半年来用实打实的成效告诉他,这不是念想。他们不光自己能打,还能把一群散沙似的农户,练成如今这般眼神里有光、动作有准头的精兵。
校场上的呼喝声更响了。第二队、第三队接连冲阵,虽有失误,被黑骑“打”退了几次,可没人退缩。有个兵被“敌军”的模拟长戟扫中胳膊,踉跄了一下,没等旁人扶,自己咬着牙站直了,又往前冲——换作半年前,怕是早捂着胳膊躲到后面去了。
“他们现在……”张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前些日子我去营房查探,听见几个兵聊天,说‘只要太守一句话,别说打山贼,就是翻秦岭,咱也跟着’。还有人问‘洛阳在哪’,竟没几个人能说清,更没人提‘天子’……”
刘于没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
他不是没想过“忠君”这茬。可洛阳的天子,离得太远了。董卓乱后,朝廷颠沛,政令出不了洛阳城,甚至连汉中该缴的赋税,都被沿途的军阀截留了大半。他守着汉中,要防着南边的益州牧,要挡着东边可能过来的乱兵,要让境内的百姓能种上田,靠洛阳的“天子”没用,得靠手里的兵,靠这些认他、信他的兵。
黑云骑们没教他们忘天子,只是教他们看清眼前——谁在护着他们,谁值得他们跟着。
日头渐渐偏西,校场上的训练停了。汉中兵列成方阵,齐声喊“谢教官”,声音震得远处的树叶都动了动。然后他们转向高台,又喊“谢太守”,那声音比刚才更响,带着一股子实打实的热乎劲。
刘于抬手,往下压了压。方阵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他看着底下一张张晒得黝黑却眼神明亮的脸,看着他们手里紧握的兵器,看着远处依旧挺直站立的黑云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踏实感。
“不愧是系统出品的精骑,”他在心里轻声叹道,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光能战,练兵也这么厉害。”
秋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校场上的精气神。刘于知道,有这两万二千精兵在,汉中这块地,他守得住了。至于洛阳的天子……那是远在云端的事,眼下,这些认他的兵,才是他脚下最实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