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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混沌。

这是姜知微意识里唯一的感知。

像是沉在一口盛满泥浆的大缸里,四周是黏腻的冷,压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土腥气。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身体还在动,不是自己在动,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撞着,时而翻滚,时而悬浮。

胳膊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嘴里立刻灌满了冰冷的水,带着泥沙的颗粒感,刮得喉咙生疼。

“咳,咳咳”她想咳嗽,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细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硌得肋骨生疼,是那本《姜氏本草》。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指尖摸到湿透的蓝布封面,心里陡然一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丢。祖父说过,这书比命还重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更猛烈的撞击打散了。

她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漂浮的木板,后背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

药铺里的药柜、祖父捻药的手指、祖母蒸糕时的笑脸、李阿牛红着脸递饼的样子。

还有爹娘临走前,蹲在门槛上给她系玉佩的手。

那只手很暖,指尖带着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轻轻把玉佩塞进她衣襟里,说:“阿微,这玉能护着你。”

护着她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淡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石子。

虽不灼人,却足以在一片冰寒中撕开一道细缝。

姜知微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她费力地偏过头。

透过朦胧的水幕,似乎看见胸口的衣襟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亮。

是那块玉佩?

她想抬手去摸,手臂却像灌了铅,刚抬起半寸就重重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水流涌来,将她连同那块木板一起往前推去,速度快得让她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感渐渐轻了。

身体不再翻滚,而是顺着水流缓缓漂浮,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姜知微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那些碎片般的影像又浮了上来,这一次却格外清晰。

是爹娘的脸,在洪水里对她笑,伸手想拉她,她却怎么也够不着。

“爹,娘”她喃喃地念着,眼泪混着洪水从眼角滑落,瞬间就被冰冷的水流吞没。

临山镇的哭喊,被雨声和洪水的咆哮盖过了大半。

姜明远拄着一根从药铺里抢出来的扁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腰深的水里跋涉。

他的斗笠早就被冲走了,灰白的头发被雨水打得贴在头皮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知微!囡囡!”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洪流中显得格外微弱,“你在哪儿?听见就应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哗哗的水声和远处房屋倒塌的巨响。

许春娥被几个年轻后生护着,站在镇东头的高坡上。

她望着浑浊的洪水,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哭出声,怕哭坏了力气,等不到孙女回来。

“会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她一遍遍地念叨着,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家囡囡命硬,她娘留下的玉佩护着她呢”

李阿牛扛着一根长木杆,在水里四处打捞。

他的蓑衣被尖锐的断木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胳膊上划了道深深的血痕,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

刚才他眼睁睁看着姜知微被浪头卷走,拼了命想追上去。

却被一股横流冲开,等他稳住身形,早已看不见那抹纤细的身影。

“姜姑娘!姜姑娘!”

他喊得嗓子发疼,木杆在水里探来探去,碰到的只有漂浮的杂物和冰冷的石头,“你撑住啊!我来救你了!”

周大勇也来了,他不知从哪儿找了艘破木船,正奋力地用木板当桨,在洪水里划行。

船上还载着几个被救上来的老人和孩子,其中就有张婆婆。

“老姜!别急!”

周大勇看见姜明远,扯着嗓子喊,“水势在退了!咱们分片找,总能找着!”

姜明远点点头,抹了把脸,继续往前挪。

他的脚被水底的碎石划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孙女,找到那本《姜氏本草》。

那本书里,有他爹的字迹,有他儿子的批注,还有他对这世道最后的念想。

洪水渐渐小了些,从齐腰深退到了膝盖。

露出的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断木、砖瓦和各种杂物,还有几具不幸遇难的尸体,被好心人用草席盖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味道,让人胸口发闷。

胡三姑也在高坡上,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破碗,正往水里撒着米,嘴里念念有词。

“河神保佑,保佑我临山镇的娃娃都平平安安,姜家丫头是个好的,您老可得护着她”

旁边的人听见了,有的跟着叹气,有的默默抹泪。

谁都知道济世堂的好,知道姜家祖孙的仁心。

姜知微自小就跟着祖父给人瞧病,对穷苦人从不收钱,有时还会贴补药钱。

镇上的人都疼这个沉稳又心善的姑娘。

“快看!那边好像有个人!”一个后生突然指着下游喊道。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片漂浮的芦苇丛里,似乎有个身影趴在一块木板上,随着水流缓缓晃动。

“是知微!”

许春娥猛地站起来,差点摔倒,“是我家囡囡!”

李阿牛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拼命往那边游。

周大勇也调转船头,奋力划桨。姜明远拄着扁担。

踉踉跄跄地跟着往下游跑,脚下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留下一串血印。

越来越近了。

能看清那确实是个穿着蓑衣的姑娘,身形纤细,正是姜知微。

她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被蓑衣紧紧裹着。

“姜姑娘!”

李阿牛游到近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有气!

他顿时喜极而泣,用尽力气把她往船上推,“还有气!快!快送高坡上去!”

周大勇赶紧伸手接住,把姜知微平放在船上。

许春娥已经跟着跑了过来,扑到船边,颤抖着去摸孙女的脸:“囡囡,我的囡囡”

姜知微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但让人奇怪的是,她怀里的东西抱得极紧,任凭怎么掰,手指都不肯松开。

“是…是那本医书。”

姜明远看清了,蓝布封皮已经湿透,边角都磨破了。

但封面上的“济世”二字,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护住了似的,虽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

他的心猛地一酸。

这孩子,到了这份上,还惦记着书。

“先救人!”周大勇沉声道,用力一撑木板,船缓缓向高坡划去,“老姜,你孙女是个硬骨头!”

姜明远没说话,只是紧紧跟在船边,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孙女苍白的脸。

他注意到,孙女的衣襟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被血水和泥水糊着,看不真切。

但那点微光,在阴沉的天色里,却像是一颗星星,固执地闪烁着。

船靠了岸,几个妇人赶紧用干净的布擦干姜知微身上的水,又裹上厚厚的棉被。

有人端来热水,想给她灌下去,却发现她牙关咬得很紧,根本灌不进。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许春娥急得直掉眼泪。

“让我来试试。”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陈阿福。

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陶罐,“我刚才在水里捞着的,是罐没开封的米酒,或许能让她暖和点。”

他撬开罐口,一股淡淡的酒香飘了出来。

李阿牛小心地撬开姜知微的嘴,陈阿福倒了一点米酒进去,顺着她的喉咙慢慢往下流。

过了一会儿,姜知微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动了!她动了!”有人喊道。

众人顿时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

只见姜知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眼角滚下一滴泪,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天渐渐黑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人脸上,带着几分凉意。

高坡上燃起了几堆篝火,被救上来的人们围着篝火取暖,互相安慰着。

姜知微被安置在一块铺着干草的木板上,许春娥守在她身边,不停地用手搓着她冰冷的手脚。

姜明远则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湿透的《姜氏本草》,一页页地往下淌水。

李阿牛抱着一捆干柴过来,添进篝火里,火苗“噼啪”地跳了起来,映亮了周围一张张疲惫的脸。

“姜大夫,”

他低声道,“我刚才去下游看过了,水退了不少,好多人家都在找亲人。

您放心,姜姑娘吉人天相,肯定能醒过来。”

姜明远点点头,目光落在孙女胸口。

那里的衣襟鼓鼓的,除了那本医书,还有一块被血水浸透的玉佩。

正贴着她的心口,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篝火渐渐弱了下去。

偶尔有几声哭喊从远处传来,又很快被雨声淹没。

姜知微依旧没有醒。

她的呼吸很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但那贴在她心口的玉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滋养着,在黑暗中,透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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