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晏的心情一瞬间糟糕至极。
有种护在自己身下的肉,却被群狼环伺的感觉。
但……他又必须向秦宁借那药膏。
脸上的疤痕留不得。
压抑着心底的屈辱,崔晏尽力平静地看着秦宁,突然笑了:“世子是否有事未告诉我?秦三姑娘不是一向同林姑娘玩得好么,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妹妹去开解了。”
他拍了拍秦宁的肩,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林姑娘才是日后要入主定国公府的,不叫她去熟悉熟悉环境?”
秦宁眼眸微沉,扯了扯嘴角:“慎言。”
还未定的婚事,做不得数。
“只不过是看在二姑娘同我妹妹以往是同窗。”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这便是一定要纪湄音了。
崔晏看了一眼远处,少女正站在白衣翩翩的公子面前,一同看着面前的花,言笑晏晏。
“妹妹如今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且家中长辈也开始有意为她相看,只怕我的话,她不一定听。”
他故意透出消息,就是为了从秦宁眼中看到失控之色。
可秦宁神态自若,并无半分意动,只是缓缓垂眼:“是么?”
定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之家,他身上养出的气度也与寻常权贵不同,崔晏从这简单两个字里,竟然听到了一丝冰凉意味。
侧颊的伤开始抽痛,他舔了舔嘴唇,最终败下阵来:“不过,既然秦三姑娘想要音音作伴,我自当去勉力劝说,音音心软,且与三姑娘也曾在学宫内共处,定会愿意去的。”
秦宁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纪湄音,不在崔晏面前遮掩。
从他的神色中,崔晏看到了不输自己的阴郁之色。
他一面恼怒,一面却又有些疑惑。
秦宁一向对除了林雪之外的女子一视同仁,也并非头一回见纪湄音,怎么突然就如此情根深种了?
甚至不惜扯破与他的兄弟情谊,恨不得对她明抢。
他隐晦打量着秦宁,秦宁却不再一直看纪湄音,而是转身朝着人群走去,停在了林雪身旁。
……
纪湄音同萧珩看着眼前的这盆花,轻松地谈笑。
“这株香水茉莉还是挨不得,若回头让马误食了,恐有致命风险。”
“二姑娘很爱马,”萧珩看着她,面容温雅,“且造诣颇深。”
早在她去铺子里买材料时,他便知晓了,能够亲自动手制作马鞭的贵女子,整个京中也没几人。
“我确实闲时爱琢磨这些。”
纪湄音抿嘴笑笑,今日她同萧引月说起昨日之事,萧珩便主动过来同她谈天,萧引月那般爱凑热闹的人,却主动走开了,想来是得了萧夫人授意,要给兄长与她制造机会。
萧家也中意她,这是个好兆头。
她见萧引月没去找崔晏,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萧引月是个好姑娘,前世她与她相处不多,后来也不清楚为何她迟迟未同崔晏定下,但这一世,纪湄音打心底不愿萧引月嫁给崔晏。
崔晏不配。
他最好如她那日荒庙中祈求一般,孤老终身。
“今日赏花,是繁盛的日子,二姑娘的头面却有些素,是不喜欢?”
萧珩的目光落在纪湄音头上,眼中一片温和。
纪湄音对上他毫无僭越的眸子,微微一笑:“今日的重点是花,我岂好喧宾夺主?”
她也知道自己颜色好,为避免多生事端,平日还是朴素一些。
萧珩点点头,突然道:“我那日在街上看到一件礼物不错,于是买了回来,今日送给二姑娘。”
纪湄音惊讶地睁圆眼睛,神色有些古怪。
见她未拒绝,萧珩淡声道:“风岚,拿来。”
纪湄音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随从。
年纪约莫也有十七八岁了,生得俊逸不凡,且没有寻常下人身上那股谄媚油腻。
风岚端着木匣走了过来,走到萧珩身侧时,他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
“哗啦”一声,木匣子里的掐丝金饰头面摔了一地,精巧的工艺全都毁于一旦。
萧珩的面色一时难看得铁青。
“风岚,”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话来,“滚下去。”
风岚默默地起身,看了纪湄音一眼,就躬着身退了下去。
纪湄音突然觉得芒刺在背。
她微微蹙眉,见四周宾客们纷纷往这处看来,赶紧叫来丫鬟一同收拾地上的残局。
“抱歉,我那随从有些不知礼数了。”萧珩的面色很不好。
“这套头面摔了,改日再请二姑娘去萧家的铺子里选一套。”
他言行依旧完美,看上去像是那种背着正妻养外室,甚至诞下私生子后都会镇定依旧的人。
好在纪湄音早已知晓萧珩是何种行事风格,她微微一笑:“多谢萧公子好意了,今日之事本也是随从失误,你别放在心上。”
萧珩深吸一口气,目光飘向远处,略略有些急躁。
“我先失陪了,二姑娘多找小月说话,她很喜欢你。”
他急着走,纪湄音目光幽深似乎看穿了一切:“萧公子去吧。”
她目送萧珩远去,收回目光时,定国公府的丫鬟却缓缓走来:“二姑娘。”
丫鬟一福身:“咱们夫人想见二姑娘,不知二姑娘可否抽身前往茶室一趟?”
眼前这丫鬟确实是自己前婆婆的贴身侍女,纪湄音往花园里看了一圈,果然没看见定国公夫人的身影。
只是不知为何,她这前婆婆此时要私下见她,定国公府与崔家没有女眷间的私交,她与国公夫人更是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
此次宾客中不乏身份贵重之人,王氏准备了好几间茶室供宾客休息,纪湄音跟着丫鬟往茶室走,茶室外面守着国公府的下人,看样子并非有人作恶。
纪湄音推开门,秦宁坐在室内,一袭青金石色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
君子端方、如琢如磨,定国公世子更是京中翘楚,前世纪湄音决定一心一意同他过日子后,也曾为他这一张俊脸折服。
可如今再看着他,她想起的却全都是死之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秦宁也是穿着一件这般颜色的衣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喊出崔晏的名字,指责她心底不忠。
被误解的焦躁,无法辩驳的绝望……
还有看见秦宁屋内那道倩影时,铺天盖地的冷意……
颤栗席卷了她的全身,纪湄音僵硬地站在门口,企图想起点什么事情,将脑中这股痛苦的回忆掩盖、驱散。
可她的过去,全都是崔晏;
她的未来,全都是秦宁。
唯一能将她救出深渊的,竟然是那双鹰眸般的眼睛。
她想起贾德惦着她折的芭蕉叶帽,若有所思的笑容,四肢百骸像是被人捂住一样,倏然温暖了起来。
“怎么是秦世子?我只怕是走错了,叨扰。”
纪湄音恢复正常,露出个假笑后,转身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