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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秋的阳光透过“暖阳杂货铺”的木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周明远蹲在阁楼的楼梯口,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钥匙,指尖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哒”一声轻响,积满灰尘的木箱盖终于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时光的闸门。

“周叔,找到没?”林小满的脑袋从楼梯拐角探出来,额前的碎发沾着灰尘,手里还抱着那只修好的奥特曼玩偶。自从昨天阿哲在墙上画完壁画,少年就缠着周明远要看看“青藤街的老照片”,说要对照着画进下一幅作品里。

周明远从木箱里拿出个红色封皮的相册,封面上烫金的“家庭相册”四个字已经斑驳,边角处磨得发毛,却被小心地用透明胶带粘补过。“找到了,你林慧阿姨当年亲手贴的。”他用袖口擦去封面的灰尘,指腹抚过胶带的边缘,那里还留着林慧纤细的指纹印记。

两人在阁楼的旧藤椅上坐下,阳光透过天窗落在相册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跳舞。周明远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年轻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刚挂好的“暖阳杂货铺”招牌下,笑容有些腼腆;身边的林慧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连衣裙,手里举着把锤子,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

“这是1983年开业那天拍的。”周明远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轻轻点着照片里的招牌,“你林慧阿姨说,‘暖阳’两个字要用红漆写,这样看着就暖和。那天街坊们都来帮忙,李婶送了块新做的门帘,赵哥还特意买了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半天。”

林小满凑近了看,照片角落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小身影:“那是小时候的赵爷爷吗?还有李奶奶?”周明远点点头:“可不是嘛,你赵爷爷那时候头发乌黑,骑着崭新的绿色自行车,车铃清脆得很;李婶比现在瘦,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翻过一页,是满满一页婴儿照。小小的周磊被裹在粉色的襁褓里,闭着眼睛吮手指,嘴角还挂着口水泡。照片下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磊磊满月,1985年5月12日”。旁边贴着片干枯的梧桐叶,是林慧从医院的梧桐树下捡的。

“周磊哥哥小时候好胖呀。”林小满戳了戳照片里婴儿的脸蛋,惹得周明远笑起来:“你林慧阿姨总说他是‘小肉球’,喂奶要喂两次才够,换尿布能把她累出一身汗。”他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婴儿的脸颊,眼神温柔得像水,“这孩子从小就乖,不怎么哭闹,饿了就睁着大眼睛看你,看得你心都软了。”

相册中间夹着张微微发皱的彩色照片,是1995年街坊们在杂货铺门口吃年夜饭的场景。十几个人挤在铺子里,周明远在灶台前炒着菜,油烟模糊了镜头;林慧系着围裙给孩子们分糖果,周磊举着个鸡腿站在她身边,嘴角油乎乎的;赵叔举着酒瓶和老王头碰杯,李婶在旁边笑着劝他们少喝点。

“这张照片是阿哲的爸爸拍的。”周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那时候阿哲才五岁,躲在他爸爸身后啃馒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磊磊手里的鸡腿。你林慧阿姨看见,把磊磊的鸡腿分了他一半,那孩子边吃边哭,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林小满想起阿哲昨天画壁画时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阿哲哥哥那时候好可怜。”周明远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后来他爸妈出车祸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你林慧阿姨总把他叫到铺子里吃饭,给他缝补衣服,说‘都是街坊,能帮一把是一把’。”

相册越往后翻,周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有他背着书包第一天上学的照片,胸前系着林慧绣的红领巾,表情严肃得像个小大人;有他在杂货铺帮周明远修闹钟的照片,踮着脚尖够货架,手里的螺丝刀比他的手掌还大;还有他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照片,林慧把奖状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写着“我的骄傲”。

“周磊哥哥好厉害啊。”林小满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少年,眼里满是羡慕,“他修闹钟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修奥特曼一样认真?”周明远点点头,眼里泛起泪光:“比你还认真,总说要把爸爸的手艺学过去,等我老了就替我守着杂货铺。”

翻到某一页时,周明远的动作忽然停住了。那是2008年夏天拍的照片,周磊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杂货铺的货架前敬礼,军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周明远,肩膀宽阔,眼神坚定,完全是个大人的模样了。照片旁边贴着他的入伍通知书,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

“这是磊磊参军前拍的。”周明远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要去当消防员,守护更多人的家。临走那天,他抱着我哭了,说舍不得离开青藤街,舍不得离开我和你林慧阿姨。”他从相册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是周磊手写的保证书:“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继续守护青藤街和杂货铺。”

林小满看着保证书末尾歪歪扭扭的笑脸,忽然把怀里的奥特曼玩偶递过去:“周叔,您别难过,周磊哥哥就像奥特曼一样,是大英雄。”周明远接过玩偶,轻轻摩挲着修补好的胳膊,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照片上周磊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阁楼的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林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周明远的后背,像每次自己难过时周叔做的那样。他忽然发现相册的夹层里露出半截信封,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爸爸收”,字迹和周磊的保证书一模一样。

“周叔,这是什么?”林小满把信封递过去。周明远擦干眼泪接过,信封已经有些受潮,边缘微微发卷。他小心地拆开,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周磊的字迹跃然纸上,日期是2010年7月20日——距离他牺牲只有三天。

信里写着部队的生活,说他学会了爬云梯、接水管,说战友们都很照顾他,说他常常梦见青藤街的槐花和杂货铺的暖光。最后一段写着:“爸爸,最近总下雨,您要记得关好杂货铺的窗户。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请假回家,陪您修闹钟,陪您给街坊们帮忙。对了,替我给林慧阿姨带句话,说我想她做的红烧肉了。”

信纸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青藤街的光永远亮着”。周明远捧着信纸,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从不知道周磊还写过这样一封信,这封信寄出三天后,儿子就永远留在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天,留在了他守护的那片土地上。

“周叔……”林小满看着伤心的老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爷爷,爷爷走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抱着爷爷的工具箱哭了很久。他把自己捡的玻璃珠一颗颗放在周明远手里,“周叔,您看,光都在呢,周磊哥哥肯定在天上看着咱们。”

透明的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信纸上,落在照片上,落在周明远的手背上,像撒了把温暖的星星。周明远握紧珠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把信纸小心地夹回相册,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你说得对,光都在呢。”周明远深吸一口气,指着相册最后几页,“这些是你林慧阿姨走前整理的,她说要给磊磊留着,等他回来看看。”那几页贴着林慧的照片:有她在学校教书的样子,有她在杂货铺门口种花的样子,还有她抱着周磊的婴儿照,每张照片里的她都笑得温柔动人。

最后一页是张空白的纸,只在中间贴着片新鲜的栀子花花瓣,已经干枯成了褐色。旁边写着林慧娟秀的字迹:“等磊磊回来,我们再拍张全家福,贴在这里。”周明远的手指抚过那片花瓣,眼眶又红了——林慧没能等到周磊回来,甚至没能等到第二年的栀子花开。

“周婶一定很温柔吧。”林小满看着照片里笑容温暖的女人,轻声说。周明远点点头,声音带着怀念:“她啊,心最软,见不得别人受苦。街坊谁家有难处,她总是第一个帮忙;孩子们放学晚了,她就在铺子里留灯等着;冬天路滑,她早早起来扫雪,怕大家摔着。”他从木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林慧的教书笔记,“你看,她连备课笔记都写得这么认真。”

笔记里工工整整地写着教案,字里行间画着可爱的小插图:讲春天就画朵小花,讲秋天就画片落叶,遇到难写的字就标上拼音。页边空白处还记着街坊们的嘱托:“李婶孙子的数学题”“张大姐女儿的作文”“帮阿哲补语文”……点点滴滴,都是对青藤街的牵挂。

林小满翻着笔记,忽然指着某一页:“周叔,您看!”那页的角落里画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弹珠,旁边写着:“磊磊和孩子们的宝贝,要好好收着。”下面还画了个笑脸,和周磊信里的笑脸一模一样。

“这是你林慧阿姨特意记的。”周明远笑着说,“她说孩子们的玻璃珠里藏着光,等他们长大了,回来看到这些珠子,就知道小时候多快乐。”他从木箱里拿出那个玻璃罐,正是笔记里画的那个,“你看,这些珠子我们一直收着呢。”

玻璃罐里的弹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红的、蓝的、透明的,每颗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林小满认出其中几颗和自己捡的很像,忽然明白周叔为什么那么宝贝这些珠子——它们不只是玩具,是记忆,是时光,是林慧阿姨藏在岁月里的温柔。

阁楼外传来赵叔的喊声:“周老哥,在家吗?”周明远把相册和笔记小心地收好,和林小满一起下楼。赵叔站在杂货铺门口,手里拿着个牛皮纸包,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给您带好东西了,晓棠丫头有消息了!”

周明远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她在哪儿?”赵叔把纸包递给他:“我托局里的年轻人查了,晓棠丫头现在是建筑师,就在咱们市的规划院工作!这是她参与设计的老街区改造图,你看这风格,像不像咱们青藤街?”

图纸上画着古色古香的老街区,青石板路,木质门窗,街角有间杂货铺,门口爬满了青藤,和阿哲画的壁画惊人地相似。周明远捧着图纸,手指轻轻抚过画中的杂货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一定是晓棠丫头的心意,她没有忘记青藤街,没有忘记当年的约定。

林小满凑过去看图纸,指着画中的玻璃珠风铃:“周叔,您看!这里有风铃!”图纸的角落画着串亮晶晶的风铃,下面写着行小字:“灵感来自青藤街的暖阳杂货铺”。赵叔笑着说:“我就说这丫头心里记着咱们,说不定过几天就来看您了!”

周明远把图纸小心地收好,转身从阁楼拿下相册:“赵哥,你看我找到啥了?咱们当年的合照!”赵叔接过相册,翻看着老照片,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候磊磊还是个小不点,晓棠丫头扎着羊角辫,现在都成有出息的大人了。”

三人坐在杂货铺的柜台前,翻着相册,聊着往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安宁。林小满把玻璃珠一颗颗摆在柜台上,按照照片里的样子排列,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斑,落在老照片上,落在改造图纸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周明远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拆迁的威胁还在,未来的日子或许依旧艰难,但只要这些老照片还在,这些温暖的回忆还在,这些牵挂的人还在,青藤街就永远不会消失。它会像这相册里的时光,像这玻璃珠里的光,永远鲜活,永远温暖。

傍晚时,阿哲背着画板来继续完善壁画,看到柜台上的相册和玻璃珠,眼睛一亮:“这些可以画进画里!”他拿出速写本,飞快地勾勒着玻璃珠在阳光下的样子,“我要把这些珠子画成星星,让青藤街的夜空永远闪亮。”

周明远笑着点头,把相册里的老照片一张张指给他看:“这是开业那天的招牌,这是街坊们的年夜饭,这是磊磊参军前的样子……”阿哲听得认真,笔下的画面渐渐丰满起来,老照片里的场景被一一搬进壁画,和现实的青藤街完美融合。

林小满则在旁边用玻璃珠摆出“青藤街”三个字,珠子在灯光下闪着光,像用星星拼出的名字。周明远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看着阿哲专注的笔触,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街灯,忽然想起林慧常说的那句话:“只要心里有牵挂,家就永远都在。”

是啊,家从来不是冰冷的建筑,是记忆,是情感,是那些藏在老照片里的笑容,藏在玻璃珠里的光,藏在每个人心里的牵挂。只要这些还在,青藤街就永远是他们的家,永远温暖,永远明亮。

夜色渐深,杂货铺的灯光依旧亮着,映着墙上渐渐完整的壁画,映着柜台上的老照片和玻璃珠,映着三个守护时光的身影。窗外的风还在吹,但杂货铺里却暖意融融,仿佛整个青藤街的温暖,都被悄悄藏在了这里,藏在了这尘封的相册里,藏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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