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九霄仙宗内暖玉阁的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瑶正对着菱花铜镜,任由侍女小满替她梳拢一头如瀑青丝。
脑子里回想着系统的提醒,想起昨日沈霁那看似关切却冰冷如霜的话语,以及……
那瞬间诡异的伤口蠕动,和沈霁精准拦截她时,手腕上那细微却带来刺骨冰凉的触感……
手腕内侧,那道细微的划痕在晨光下几乎看不见,却像一枚嵌入皮肉的冰冷烙印,时刻提醒着她寒潭边的诡异。
凌瑶的心头疑窦丛生,如同藤蔓疯长,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沈霁温润如玉的完美表象下,一定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小姐今日气色好多了,”小满的声音清脆,带着由衷的欢喜,灵巧的手指将一缕发丝挽成精致的发髻,又拿起妆台上一个精巧的白玉小瓶。
“这凝香露果然有效,沈师兄送来的东西就是好。”
凌瑶看着镜中那张清丽脱俗、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茫然的脸庞,目光落在那个白玉瓶上。
凝香露?沈霁送的?
她昨天心思烦忧,都没注意这东西。
她面上适时地浮现一丝受用的浅笑,语气带着大小姐惯有的理所当然:“嗯,沈师弟…倒是有心。”
她顿了顿,仿佛心血来潮,带着点娇蛮的任性,“小满,替我备些上好的灵雾茶。沈师弟如此关照,我这做师姐的,总该亲自去道声谢才是。”
小满不疑有他,应声而去。
凌瑶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片刻后,凌瑶带着小满,捧着精致的茶具和散发着袅袅清香的灵雾茶,出现在沈霁的独立小院外。
沈霁的居所在紫云峰半山腰,竹影疏疏,风过如碧浪。
凌瑶扶着侍女的手,一路轻喘,做足孱弱姿态。
院门虚掩,她叩了三声,声音清亮的询问:“沈师弟,可有空?”
通报的侍童见是她,恭敬的回答道。
“大师兄正在后院练剑,请凌师姐稍候片刻。”
凌瑶心中一动,点头示意侍童退下,自己则放轻脚步,循着隐约的破空声,悄然走向通往后院的月洞门。
后院是一片开阔的竹林空地,只见沈霁身着素白劲装,身形如鹤,正在竹影摇曳间腾挪闪转。
他手中一柄长剑并非凡铁,剑身流淌着清冷的银辉,挥洒间不见丝毫烟火气,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然而,那剑招看似飘逸,但剑锋过处,空气都仿佛被无声地撕裂,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色细痕。
竹叶无声飘落,尚未触及剑身,便在丈许外悄然化为齑粉。
凌瑶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寒潭边那冰冷刺骨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藏在月洞门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沈霁一套剑式收尾。
他身形如陀螺般疾旋数圈,衣袂翻飞间,长剑挽出一个凌厉而完美的剑花,带着收束一切的气势,倏然定住!
那凝聚了恐怖力量的剑尖,不偏不倚,正正指向了凌瑶藏身的月洞门方向!
嗡——!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股纯粹、冰冷、饱含湮灭意志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空间,狠狠刺入凌瑶的眉心!
她浑身血液冻结,四肢僵硬,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眼前仿佛不再是沈霁温润的脸,而是寒潭边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更深邃,更无情!
死亡!
这种感觉……和当初那个眼神清澈却毫不犹豫一剑捅穿她心脏的楼玉笙……一模一样!
不,甚至更恐怖!
是源自同源的、更深层次的冰冷杀意!
就在凌瑶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杀意碾碎时,沈霁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如同春雪初霁。
他粲然一笑,那笑容温煦如阳,仿佛刚才那直指灵魂的杀机从未出现过。
“凌师姐?”他手腕轻转,收剑入鞘,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意一指,“怎么不唤我一声?快请进。”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快步迎了上来。
凌瑶强压下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和双腿的颤抖,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扶着门框才没让自己软倒:“刚……刚到,看师弟练剑入神,不忍打扰。师弟的剑法当真潇洒飘逸,令人赞叹。”
差点把我的魂都吓飞了!
她内心疯狂吐槽,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雕虫小技,让师姐见笑了。”沈霁笑容和煦,引她往正厅走,“师姐稍坐,方才练剑出了一身薄汗,容我去沐浴更衣,再来陪师姐。”
他态度自然,仿佛刚才那指向她的、蕴含致命杀机的剑尖,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凌瑶在厅中坐下,小满奉上茶后也被她支去院外等候。
她捧着茶杯,指尖冰凉,心绪难平。
沐浴更衣?机会!
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这间简洁雅致的厅堂。
案上香炉青烟笔直,像一条被冻住的线;棋盒旁放着一方墨砚,墨汁未干,却泛着极淡的暗金色。
很快,她注意到侧间虚掩的门后,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净室入口。
她心跳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装作欣赏墙上的字画,不动声色地挪到侧间门边。
门缝不大,但足够她窥视内里。
净室连着更衣处,沈霁背对着门口,正在解下那身素白劲装。
凌瑶屏住呼吸,紧张得手心冒汗。
就在沈霁因为动作而微敞的、靠近锁骨下方的衣襟边缘处。
凌瑶的双眼骤然睁大。
在那里,紧贴着皮肤,赫然有一道极其淡薄的、仿佛被水晕染开的墨痕!
那印记的形状……扭曲、诡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感,与她昨夜在寒潭看到的、楼玉笙胸口疯狂扭动的暗紫色魔纹的核心轮廓……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楼玉笙的魔纹是狰狞凸起的暗紫色,充满了狂暴的能量。
而沈霁胸口的这道,颜色极淡,近乎墨灰,仿佛只是皮肤下一点沉淀的阴影,安静得近乎死寂。
但凌瑶绝不会认错!
那种扭曲的、仿佛连通着无尽深渊的独特纹路感,以及那印记散发出的、同源却更加内敛深邃的冰冷死寂气息——那是归墟魔域的本源之力!
只有身为天魔体的楼玉笙才能修炼,为何沈霁也会有?
轰!
凌瑶的脑子仿佛被重锤击中,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就在这时,沈霁似乎有所察觉,侧身欲拿旁边架子上的干净衣物。
凌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缩回头,快步回到座位坐好,端起茶杯猛灌一口,试图压下狂乱的心跳。
片刻后,沈霁换了一身舒适的月白常服,披散着微湿的墨发走了出来,发梢还带着氤氲的水汽,整个人显得更加清雅温润,身上带着淡淡的冷冽药香。
“让师姐久等了。”他含笑入座,姿态闲适。
凌瑶微微垂眼,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轻轻将礼盒递过去,笑道:
“昨日寒潭,多谢师弟相扶。特地带了些新得的灵雾茶来,算是…谢礼。”
“师姐太客气了。” 沈霁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心,温度却凉得惊人。
凌瑶心底一凛,面上仍是甜笑:“我扰你清修了?”
“怎会。”沈霁侧身站起,“师姐既来,不如手谈一局?”
石桌上,星纹玉棋子已摆好,凌瑶执白,沈霁执黑。
“师姐先请。”沈霁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温和,眼神却深邃如潭。
凌瑶定了定神,努力将精神集中到棋盘中,指尖微颤地落下一子。
棋局伊始,凌瑶下得谨慎而规矩。
她一边落子,一边状似闲聊:“师弟这身药香倒是特别,闻之令人心神宁静,比那凝香露还要清雅几分。”
沈霁落子如飞,姿态优雅:“不过是平日里与药草打多了交道,身上便沾染了些,师姐不介意便好。”
他轻易带过了药香这个话题。
凌瑶又试探了几句关于剑法、关于宗门的话题,沈霁的回答滴水不漏,温文有礼,完美得无懈可击。
他的棋路也如同他的伪装,看似平和包容,实则步步为营,暗藏杀机,不知不觉间已将凌瑶的白子围困在一隅。
凌瑶看着棋盘上自己越来越局促的形势,又看看对面沈霁那温润含笑、仿佛人畜无害的脸,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
他太完美了,太会伪装了!
这棋局,就像他对她、甚至对整个局面的掌控!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冒一次险。
她故意走了一步看似无理手的棋,然后抬起头,直视沈霁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师弟的棋风……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她故意停顿,观察沈霁的反应。
沈霁执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在光滑的黑玉棋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让凌瑶瞬间联想到楼玉笙紧张时也会无意识地摩挲衣角!
沈霁抬眼,迎上凌瑶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笑意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玩味:“哦?不知师姐想起了谁?”
她眨眨眼,笑得无辜:“一个可怜的小师弟,棋也下得很好,只是……命不太好。”
沈霁指尖微顿,黑子“嗒”一声落在棋盘,声音清脆得像裂冰。
他抬眸,眼底幽深得看不见底:“命不好,便该认命,师姐说对吗?”
凌瑶对上他的视线,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他轻轻落下棋子,精准地封死了凌瑶最后一条生路,声音温和依旧,“师姐似乎……对那魔胎格外关注?”
“……” 凌瑶看着自己被彻底绞杀的白子大龙,又看看沈霁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输了,在棋局上,也在这次试探的交锋中。
他不仅避开了陷阱,反而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
“是啊,”凌瑶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惊悸,强笑道:
“只是觉得……他与我有一些相似罢了。我自打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不幸遭受了魔气的侵袭,尽管我天生就拥有着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卓越天赋,但终究因为这股邪恶的魔气而身受重创,以至于我只能勉强依靠着这具心脉受损、残破不堪的肉身,在世间艰难地维系着奄奄一息的生命。”
凌瑶叹息一口气继续说:“而他,虽然从一出生便被赋予了魔胎的宿命,看似强大无比,但实际上在宗门之中,他也不过是被视为异类,被严密封锁、禁锢起来的一件物品罢了。仔细想来,我与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出一辙,同样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哎,师弟棋高一着,是我输了。”
她做出暗自神伤的感慨。
沈霁微微一笑,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动作依旧优雅:“师姐言重了。棋局如世事,不到最后一刻,焉知没有变数?”
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凌瑶的心头。
“师弟说的是,是我想多了,今日事已毕,我就不叨扰师弟了。”
凌瑶轻轻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神色,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向沈霁点头致意,表达了告辞的意思。
沈霁看到凌瑶苍白的脸色,关心道:“这灵雾茶性凉,师姐心脉受损,还是少饮为妙。我那里还有几味温养心脉的药材,稍后让小满带回去。师姐回去歇息吧。”
凌瑶点头致谢,然后带着小满匆匆告辞。
沈霁送至门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师姐慢走,风大,当心着凉。”
凌瑶拢紧了身上的狐裘,仿佛想要借此抵御那微凉的寒风。
走出小院,阳光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霁练剑时的杀机、沐浴时窥见的魔纹、棋局中那熟悉的细微习惯、以及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所有的线索都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拖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深渊。
沈霁与楼玉笙,绝对有不简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