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
东院
“你们疯了吗,公主生命垂危,你们竟然敢阻拦我进宫请太医,滚开!”
侍女音桐拼命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婆子们,却因为寡不敌众,被一把推在地上。
“音桐姑姑,若老婆子我不曾记错,明德公主早就被剥夺了入宫的资格,哪里能叫太医来呀,你这么急冲冲地若是冲撞了贵人,到时候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呀。”
领头的万嬷嬷一副劝导的模样,可屋内女子一声声的咳嗽却格外刺耳。
“我一力担着,用不着你关心,你在这儿,无非是奉了柳夫人的令,就不知道到时候若陛下真的怪罪下来,她受不受得住!”
音桐从地上爬起来,从前做昭和殿掌事姑姑的气势还在,未曾让她落得下风。
“哟,陛下,陛下早忘了她这个罪妇!你还在做春秋大梦呢!”
“都给我听清楚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了出去!”
万嬷嬷冷哼一声,转身去西院寻她的主子。
如夫人柳如眉正在铜镜前试戴她新得的一对耳环,她约莫三十出头,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袭藕荷色罗裙衬得身段婀娜。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已经在靖国公府中经营了整整十年,将府中大小事务牢牢握在手中。
甚至于,能将这个王朝曾经最尊贵的女人,困在后院里。
“夫人,公主怕是撑不住了,咱们若是真的不管,到时候宫里该不会……”
万嬷嬷有些担心。
“用不着,我等着她咽气呢。”
“府医不是说,她是因为忧思成疾,这才病入膏肓的,关咱们什么事?”
柳如眉冷笑,
“走,去送公主一程。”
这段去东院的路,她已经很久没走过了。
还记得第一次来拜见主母,她走得战战兢兢,跪在门口请安,却连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打发走。
明德公主,就是这么高傲。
那时的她,当然有骄傲的资本了。
中宫嫡出,又领兵出征南境,平息战火,获封镇国明德长公主,拥有无上荣耀。
如果不是这位公主非要闹着什么女子为官,女子为将,掺和进政事里头,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从高岭之花,变成了脚底的泥。
柳如眉压抑着心底的兴奋,踏进屋内。
屋内药味浓重,烛火摇曳。明德公主沈瑛苍白的面容格外脆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柳如眉。
“你来做什么?”
“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沈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公主说笑了。妾身是来给您送药的。”
柳如眉嘴角微扬,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身后的丫鬟端上一碗黑稠的药汁。
沈瑛冷笑一声,突然挥手打翻药碗,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汁溅在柳如眉的绣花鞋上。
“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药里动了手脚?”
柳如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她轻轻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等房门关上后,她的表情骤然变得阴冷。
“公主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呢?”柳如眉俯身,“您这样,让妾身很难做啊。”
“滚!”沈瑛挣扎着撑起身子,一巴掌向她的脸上挥去,却被直接抓住。
“诶呀,公主,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您这挥动长枪的手,这搭弓射箭的手,怎么这点力气也没有啊。”
柳如眉忽然笑起来,声音刺耳至极。
“哦,原来是成了个病秧子!”
她一把将沈瑛往前拉,让她跌落下来。
骨瘦如柴的手臂早已支撑不住身体,沈瑛只得趴在地上,看向柳如眉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柳如眉还要继续,万嬷嬷已经匆忙地赶了进来,
“夫人,音桐那贱蹄子翻墙逃出去了,不仅请了太医,还把陛下和国公爷都请回来了,夫人,这,这……”
柳如眉的面上不见一丝慌乱。
“这样啊,那只好,请公主去死了。”
她抓起床上的枕头,死死捂住沈瑛的口鼻。
沈瑛不断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只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最后,她的身体软了下来。
她死不瞑目。
启朝的镇国明德长公主,一位军功赫赫的女将军,最后却是这样的死法。
沈瑛眼看着自己的魂魄抽离身体,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而柳如眉则像没事人一样起身,示意万嬷嬷收拾残局,自己伸手将沈瑛的双眼合上,而后直直跪在了床前,眼中蓄满了泪水。
“公主!妾不曾照顾好您啊!公主!”
等启帝沈怀仁和靖国公贺君珩走进屋内,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了。
明德公主薨逝,柳夫人悲痛至极。
“臻臻!”
启帝也顾不得皇帝的威严,三步做一步,赶到沈瑛床前。
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
为何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贺君珩,朕把臻臻嫁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这样的院子也给她住!”
启帝气的浑身发抖,却忘了他曾亲口下旨收回明德公主的公主府,让她住进靖国公府,还命她遵守妇道,安于后院,无诏不得入宫。
“陛下,臣……”
贺君珩跪地俯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陛下,不是这样的,夫君他对公主从来是百依百顺,只是公主执意要搬到这偏远的地方来,还不让旁人伺候,但,公主院里的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绝不曾亏待!”
柳如眉带着哭腔道。
贺君珩松了一口气,如眉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你又是谁?”
启帝问。
“妾是靖国公府的如夫人柳如眉,拜见陛下。”
柳如眉柔声道。
“什么东西也配多嘴,听说就是你拦着不让请御医?”
启帝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陛下,绝无此事啊,妾一心侍奉公主,怎么敢如此,是公主说,她,她……”
柳如眉犹豫道。
“说!”
启帝不耐烦道。
“公主说,她不愿见陛下,陛下早已绝了父女情谊,那她也毫不在乎了,同您,生死不见……”
柳如眉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口胡来。
“呵。”
启帝冷笑一声。
“来人,将今日公主院中之人,尽数处死,给公主陪葬。”
柳如眉猛地抬起头,喊冤道,
“陛下,为何啊陛下。”
启帝眼睛都没抬一下,金吾卫就已经将她拖了出去。
妄议皇家公主,该死。
贺君珩咽了咽口水,可启帝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毛,他直直跪着,不敢说话。
“臻臻,是父皇来晚了。”
启帝抚摸着沈瑛的脸,轻声道。
这是他与元妻的唯一一个孩子了,他怎么会不疼爱她?
可过于强大的孩子,便只能引来父亲的无尽猜忌。
那年蛮人入侵南境,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应战,他一力扶持的太子,最后竟然提出了个和亲的法子。
简直是大启的耻辱。
他的大启的开国皇帝,这江山便是真刀真枪地抢来的,如今南境一场小小的叛乱,竟然用得着他送女儿去平息。
何其无能!
只有臻臻,才十五岁的她跑来在太和殿前跪求,说愿意领兵出征,平定南境。
她做到了。
他多为这个女儿骄傲啊。
但当这个女儿表露出对权力的渴望时,身为帝王的疑虑叫他也顾不得父女情分了。
她率领王师,又在南境组建娘子军,战无不胜,他自然是欣喜的。
可当回宫后,她竟然说希望娘子军们留在军中任职,还说希望开放女子恩科,叫女子也可入朝为官。
女人,绝不可搅进政事中去。
娘子军们有功,赏了银钱叫她们回家嫁人或改嫁就是了。
毕竟,边境还需要女人嫁人生子来恢复劳动力,怎么能让她们留在军中任职,实在是胡闹。
所以他驳回了请求,立刻收回兵权,亲自操办了臻臻和贺君珩的婚事。
毕竟,她领兵出征的这三年,贺君珩为她守身如玉,如今回来了,臻臻自然该想着安心嫁人,在公主府养尊处优就是了。
可谁知,她却越挫越勇,娘子军解散后,和一个叫南玥的女谋士共同开办书院,还养出来一个女状元。
后来,更是卷进太子和裕王的政斗中去。
他怒极了,重重申斥了她,收回公主府,又处死了相关人等,甚至不惜给她下了身体孱弱的药,将她赶去靖国公府,并收回她入宫的权利,只希望她能做回自己那个乖顺的女儿。
却不曾想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的死,是否也有那药的一份。
启帝不敢想。
但悬于半空的沈瑛魂魄,只是冷笑。
那场一连数月的卧病在床,让她即使病愈后体质也大大下降。
后来,她又因为那场让太子和裕王双双陨落的政变而急火攻心,再度一病不起。
这才真正成了个药罐子,连柳如眉这样的人都能轻易欺辱。
说起来,真正要她死的,恐怕是这位看起来跟她父女情深的父皇。
折了她的羽翼,现在又要痛惜她的离世。
做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