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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殡仪馆外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仿佛耗尽了顾沉灵魂里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接下来的日子,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躯壳,沉默地穿行在医院、殡仪馆和那个冰冷空荡的“家”之间。

麻木,是唯一的盔甲。

父亲的遗体火化了。没有追悼会,没有通知任何所谓的亲戚。顾沉用最后一点从薄宇那里借来的钱(薄宇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把钱塞给他,说“不急”),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骨灰盒。他抱着那个冰冷的、轻飘飘的方盒,站在荒凉的公墓里,看着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将它放进一个狭窄的格子间,贴上封条,刻上那个他早已不愿称呼的名字和两个冰冷的日期。

没有眼泪,没有言语。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拍打着他单薄的裤腿。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格子,里面装着那个毁了他一生、最终也毁灭了自己的男人。恨意早已被巨大的空洞和疲惫取代。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冷。

处理完这最后的“义务”,他立刻回到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再次将他包裹,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这苍白世界里唯一的节拍。母亲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像一尊蒙尘的、脆弱的雕塑。只有靠近时,才能感受到她胸膛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还未彻底离去。

顾沉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背脊挺直,眼神空洞地望着母亲枯槁的脸。殡仪馆的灰暗、骨灰盒的冰冷、父亲扭曲的死相……那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冲到病房角落的洗手池前,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他撑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顾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小满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看到了他刚才狼狈的样子。顾沉猛地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掩饰。他迅速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洗去那失态的痕迹。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却也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水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落在衣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水痕,眼神却已经强行恢复了那层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摇摇欲坠。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我…带了点汤。”小满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他湿漉漉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心口一阵尖锐的疼。她没有追问刚才的事,只是轻声说,“阿姨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顾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走回病床边坐下,拿起毛巾,动作机械地、极其轻柔地擦拭母亲的手背。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在洗手池边崩溃干呕的人不是他。

小满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他瘦了很多,原本清俊的轮廓更加嶙峋,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擦得很认真,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病房里只剩下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监护仪冰冷的“嘀嗒”声。

他就像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弦,沉默地承受着两端拉扯的巨大力量。一端是那个冰冷、肮脏、带着无尽屈辱的死亡真相,另一端是病床上这微弱、却不容放弃的生命之火。他被死死地钉在这两者之间,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剩下的寒假时光,顾沉如同人间蒸发。他没有回复任何消息,电话也总是无人接听。他把自己完全封闭在了医院这方小小的、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天地里。除了必要的缴费、处理父亲那点可怜的后事(主要是应付一些催债电话的骚扰,他麻木地听着,只重复一句“人死了,要钱找阎王要去”),他几乎寸步不离。

他熟练地给母亲翻身、拍背、按摩僵硬的肢体;他仔细地记录着每一次体温、每一次导尿量;他能从监护仪上微小的波动判断母亲的状态;他能从护士的只言片语里获取关于母亲护理的最新要求。他的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只是那双眼睛,始终是空的,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偶尔,病房的门会被轻轻推开。小满会进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找话题,也不再刻意带来轻松的氛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顾沉旁边的那张空椅子上,有时带一本书,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她会默默地把洗好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会把保温桶里温热的汤盛出来放在一边。她看着顾沉沉默地为母亲忙碌,看着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即使在休息时也紧紧锁着,仿佛有无形的重担压在上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和压抑。

有一次,她来得稍晚,推开门,看到顾沉趴在母亲的床边,似乎睡着了。他的侧脸埋在臂弯里,眉头依旧紧蹙,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微微蜷缩着,带着一种强烈的防备和脆弱。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显得他形销骨立,孤单得让人心碎。小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极其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顾沉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醒。小满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无法舒展的眉头,听着他母亲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只觉得胸口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心疼和无力感的情绪涨满,几乎要窒息。她能做的,只有陪伴。沉默的,小心翼翼的,像守护着一块随时可能碎裂的冰。

顾沉偶尔会在小满来的时候,抬起那双疲惫到极点的眼睛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排斥,只有一片荒芜的、沉重的平静。他会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沉浸在他必须承担的世界里——那个只有冰冷的仪器、沉重的债务和无望的未来的世界里。

时间在医院苍白的光线里缓慢地流淌,如同凝结的蜡油。新年的喧嚣早已远去,窗外的世界似乎开始有了点春的气息,但这间病房,依旧是寒冬。顾沉如同一具被责任和绝望驱动的行尸走肉,在母亲病床前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沉默地、机械地、透支着自己最后的气力,独自对抗着命运倾泻而下的、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而小满,就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一道无声守候的、微弱却固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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