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昀走后没几日,南江的事情就在京城炸开了。
南江的难民敲了登闻鼓,民告官,案子直达大理寺。
几位老实巴交的南江老农颤颤巍巍的走进大殿,看见皇帝后一股脑跪下,句句泣血。
按理说民告官,要徒三千里。现下若是谁敢提及此事,非被这些早已怒发冲冠的言官喷死。
情况比陆从白想象的还要糟糕,乡间甚至传出了易子而食的谣言,一时间民心动荡。
兵部尚书捋着胡须幽幽道:“臣记得,南江布政使张牟,似乎是太子殿下的舅父?”
“尚书这是何意。”太子听有人发难,立马呵斥。
不知哪位官员又说了一句:“听闻太子前些日子又派了自己另一个舅舅过去。”
太子急忙解释道:“陛下,儿臣之前南下注意到南江一隅有此灾情,前些日子儿臣上书请陛下派钦差前往,由于儿臣的舅舅张牟出身南江,对此地较为熟悉,儿臣便向父王举荐了他,父王还派了新科状元一同前往。”
“确有此事。”皇帝本来信了难民的目光开始迟疑。
“陛下!南江…南江的树皮都啃光了啊!”老农嘶哑的哭喊声里,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
太子一派的大人诱导百姓:“这位老伯,您方才说有人抢占良田?可据本官所知,这些田地如今……”他故意拖长声调,“不还是在各位手中么?”
百姓哪里懂这些大臣的弯弯绕绕:“是在我们手里。”
“这便是了。”官员抚掌轻笑,转身向皇帝拱手,“陛下明鉴,田地既未易主,想必是去年洪灾导致收成锐减。天灾无情,何来什么阴谋诡计?当务之急,该是赈灾济民才是。”
“你、你……”老伯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哪里说的过巧舌如簧的京官。
眼见皇帝神色渐冷,似对百姓所言生疑,陆从白忽然上前一步,温声道:“诸位老丈年事已高,记忆难免有差,为何不让家中青壮前来陈情?”
此时,跪着的老农早已泣不成声:“我们的儿子是和我们一道来的,结果半道上遇到一群黑衣人来抢东西,为了保护我们这几个老东西,他们用身子拦住了那些黑衣人。”
“胡说八道!”太子一派的官员厉声打断,面露讥讽,“几个乡野老朽,身上连半两银子都掏不出,谁会费心追杀?”
这位大人惊觉失言,坏了,给陆从白递刀了。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太子猛地侧首,目光如刀般剜向那官员。蠢货!方才明明已将局面稳住,只要让这些百姓怯于威势,含糊其辞,待退朝后再慢慢周旋,此事便能压下。可如今……
“对对对,老陈快把血书拿出来。”老农突然嘶声喊道,他们刚刚被吓得差点连他们来的目的都忘了。
那写满南江百姓名字的血书晃了金銮殿君臣的眼睛,朝野震惊,皇帝震怒。
皇帝亲自下阶搀扶时,为首的老人家突然嚎啕大哭。
如果刚刚皇帝是半信半疑,如今是信了个十成十,南江豪绅如此霸道,他就不信这个刚替他南下的好太子会不知道。
皇帝死死盯着太子,是他太过于着急立太子了。
歌姬之子,果然难堪大任。
太子看见皇帝眼底的寒意,被他盯得汗湿了后背。
“陆从白。”天子的声音幽幽响起,“朕命你即日南下,彻查此案。凡涉案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太子惨白的脸,“无论品阶,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太子一党的大臣们面如土色,有几个已经悄悄垂下头去。
皇上竟然派了陆从白去,老臣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谁人不知陆从白是二皇子母族的世子,虽然陆从白有升堂不避亲的特权,可皇上这道旨意,分明是要斩断太子在南江的根基。这朝堂的天,怕是要变了。
群臣心里现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太子母族张氏一朝得势,在南江横行霸道已非一日。如今太子竟敢在金殿之上公然包庇,这般置黎民生死于不顾,哪里还有半点储君该有的担当。
太子瞥了一眼跪在大殿上的百姓,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收紧。
南江的事情当真是捅破了天,听闻天子下朝后就叫了太子过去,发了好大一通火,随即竟然把太子禁足了。
眼看皇城的天要变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此时,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各大世家也停了宴饮,连皇后娘娘精心筹备多时的赏菊宴,也以凤体欠安为由,悄无声息地撤了帖子。
(静王府)
沈姝本想等皇后的赏花宴结束之后再启程去东莱郡,如今宴会取消,她便可提前出发。
如今的王府已不比之前,顾承昀忙于奔波,对府上的事情无暇顾及,虽明面上和之前并无二致,但实际上王府的掌控权又渐渐回到沈姝手里。甚至连东跨院那边都有了沈姝的耳目。
她本以为苏婉晴这段时日安分守己,不会再兴风作浪。谁知傍晚时分,东跨院传来消息。
“苏婉晴有孕了。大夫说胎象一个多月了。”
“顾承昀知道吗?”
“苏婉晴今日秘密请的大夫。”
沈姝轻轻放下茶盏,唇角微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看来,有些人还是学不会安分。
当晚张氏就带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苏婉晴找到沈姝的院子。
苏婉晴鬓发散乱,一双杏眼哭的通红。
“母亲,表妹怎哭的这般伤心。”沈姝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张氏狠了狠心一把打在苏婉晴的脸上,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苏婉晴的脸只是微微泛红。
沈姝看着眼前装模做样的张氏有些倦了,她忽然不想陪她们演了。
张氏见见沈姝不上前劝阻,讪讪地收了手,掏出手帕假意拭泪:“我这个苦命的侄女,被一个穷秀才骗了身子,如今怀有身孕,你让我如何对的起她早死的母亲。”
“姨母,他说过要娶我的,他说会对我好的。”苏婉晴扑通跪下,拽着张氏的衣角啜泣。
“娶你?他人呢?我早已和你嫂嫂说过帮你留意适合的才俊,你怎这般糊涂。”
“姨母,怀郎说要上门提亲的,但是……”苏婉晴已是泣不成声。
沈姝端坐着看着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表演,淡淡说道:“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氏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最后还是张氏身边的老婆子开口说道:“郡主,苏小姐被穷举子骗了身子,如今已经怀有身孕,老夫人派人去寻那举子时,那举子早已不知所踪。”
“竟有此事?”沈姝装作讶异,“那母亲打算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张氏偷瞄沈姝神色,咬牙道,“自然是……用药落了这孽障!”
苏婉晴爬到沈姝面前:“嫂嫂,我不想打掉孩子,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嫂嫂我想生下来,怀郎会回来找我的,他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您帮我劝劝姨母,姨母最听你的话了。”
沈姝心中冷笑,你这个姨母最听的是你的话。
沈姝为难道:“表妹,我听母亲的,母亲一定是为你好的。春桃,你去找府医开一副落胎药来,切勿声张。”
张氏闻言脸色都变了,自家侄女肚子里的还是自己的小乖孙,谁要是搞没了,她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苏婉晴也愣住了,偷偷看了一眼张氏,失神道:“嫂嫂,你也不帮我吗?”
等药来了,沈姝把药端过去:“表妹,你还年轻,听母亲的话,把药喝掉。”
“啪——”苏婉晴一掌打掉沈姝的药,缩在张氏身后:“姨母,您开开恩吧。”
张氏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罢了,这都是冤家债,你这般想留就留下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沈姝,“王府总不至于养不起你们娘俩。”
沈姝心中冷笑,面色端的是贤良淑德:“母亲既已决定,儿媳自当遵从。那位怀秀才儿媳会派人好好寻访。”
苏婉晴愣了一下:“多谢嫂嫂。”
等她二人走之后,春桃低声骂道不知廉耻。
“叫夏花去查查,有没有姓怀的秀才,她不是想要嫁吗?”
她就给苏婉晴找个姓怀的秀才,到时候她不嫁也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