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气氛，因方才凤栖梧一番不卑不亢的言辞，而变得有几分微妙。
靖王妃卫雅宁对凤栖梧的观感已然扭转，此刻虽未言语，眼底却多了几分探究与审视。
轮到凤明月与萧天佑敬茶，二人相视一笑，款步上前，姿态亲昵，俨然一对璧人。他们先是规规矩矩地跪在靖王与王妃面前的蒲团上。
“父王，母妃，请喝茶。”萧天佑的声音朗润，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
凤明月紧随其后，声音柔婉动听：“请父王、母妃喝茶。”
靖王神色平淡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王妃卫雅宁则只是端起来，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叶，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敬茶之后，便是献礼。
凤明月示意身后的侍女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她亲自打开，一株造型奇特的植物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植物通体洁白，顶端却晕染着一圈灿烂的金黄，宛如雪山之巅的初升旭日，形态高雅，见所未见。
“姑母，”凤明月转向长公主萧茗，脸上洋溢着讨好的笑容，“这是明月费尽心力，特意为您寻来的奇花。此物名为‘雪顶金莲’，极为罕有，置于室内，可使满室芬芳，更显您身份之尊贵。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姑母笑纳。”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皆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长公主萧茗眼中的笑意瞬间浓郁了几分，她素来喜爱这些新奇珍贵的玩意儿，凤明月此举，无疑是搔到了她的痒处。
“你有心了。”她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嬷嬷收下，“是个懂事的孩子。”
萧天佑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瞥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凤栖梧，语带双关地笑道：“明月素来孝顺知礼，不像有些人，空有身份，却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世子妃妹妹，你可要多向你姐姐学学。”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将凤栖梧又一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然而，凤栖梧仿佛未闻，神色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等着轮到自己。
终于，待凤明月与萧天佑给所有长辈敬完茶，在一片赞誉声中退下后，管事才扬声道：“请世子妃敬茶。”
凤栖梧端着茶盘，缓步上前。
她先来到靖王与王妃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软，稳稳地跪在了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动作标准而流畅，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端庄。
“父王，母妃，请喝茶。”她的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
靖王对她这一跪似乎颇为受用，点了点头，接过茶喝了。王妃卫雅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她没有再敷衍，而是将茶水饮下小半，并按例赐下了一支成色极佳的玉簪作为见面礼。
凤栖梧谢过礼，站起身，端着另一杯茶，走向了长公主萧茗。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然而，当她走到长公主面前时，却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矮身下跪，而是稳稳站定，微微欠身，双手将茶盏奉上。
“长公主，请喝茶。”
这一站，犹如平地惊雷！
“放肆！”长公主萧茗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停住转动，“见了本宫，为何不跪？这就是你侍郎府教出来的规矩？”
她积威甚重，一声怒斥，让堂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凤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等着看凤栖梧如何收场。
面对长公主的雷霆之怒，凤栖梧却依旧面不改色，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回禀长公主，”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栖梧并非放肆，而是恪守大宋礼制。”
“哦？”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倒要听听，你恪的是哪门子的礼制？”
“按《大宋皇族宗法》所载，”凤栖梧缓缓道来，目光坦然地直视着长公主，“栖梧昨日已入靖王府玉牒，乃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位列宗妇。依律，宗妇只需对君上、宗族内有封号的直系长辈行跪拜大礼。长公主殿下虽是君上胞妹，金枝玉叶，但既已出嫁，于靖王府而言，乃是尊亲，而非宗法上需要世子妃跪拜的长辈。栖梧以世子妃之身，站身敬茶，欠身行礼，此乃正礼。若行跪拜，反倒是乱了王府与公主府的规矩，于礼不合。”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望向主位上的靖王与王妃：“父王，母妃，不知儿媳所言，可有错漏？”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容辩驳。
靖王面色不变，未置可否。而王妃卫雅宁的眼底，一抹激赏之色一闪而过。她原本就对长公主常年在王府指手画脚心有不满，碍于情面不好发作，今日凤栖梧此举，竟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长公主萧茗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庶女，竟敢当众拿礼法来压她！偏偏她说的句句在理，让她根本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你……你倒真是牙尖嘴利！”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栖梧只是实话实说。”凤栖梧依旧维持着奉茶的姿势，手臂稳如磐石。
气氛僵持不下，王妃卫雅宁终于淡淡开口：“栖梧说得在理，确实是这个规矩。您就别跟小辈一般见识了，快把茶喝了吧，免得凉了伤身。”
王妃开了口，长公主再不情愿，也只能顺着台阶下。她恨恨地瞪了凤栖梧一眼，一把夺过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又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桌上。
敬茶事毕，凤栖梧并未立刻退下，她的目光反而落在了长公主手边那盆“雪顶金莲”上。
她故作讶异地轻“咦”了一声，走近两步，仔细端详。
“姐姐竟能寻得此物，当真是有心了。”她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怀念，“若栖梧没有记错，这盆‘雪顶金莲’，应是栖梧生母的遗物。”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凤明月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厉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我托人从西域寻来的奇花，怎么就成了你娘的遗物？！”
“姐姐莫急。”凤栖梧仿佛没看到她的惊慌，语气依旧平静，“此物确实产自西域雪山，但并非观赏之花，而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它真正的价值，在于能解百毒，尤对阴寒之毒有奇效。其花蕊顶端的金色，乃是药性至纯的体现，并非为了好看。我娘亲当年体弱，身中寒毒，外祖家耗费千金才求来此物为她续命。只可惜，药还未用尽，娘亲便……此物便一直由我收着，视若珍宝，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向凤明月，目光清澈如水，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姐姐，你说你费尽心力寻来，可否告知是在何处寻得？又是如何得知此物能‘满室芬芳’？据我所知，‘雪顶金莲’药性内敛，根本无香。它唯一的味道，是在入药煎煮时，才会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雪松之气。而且，此物喜阴畏热，若如姐姐所言，置于暖室之中用作观赏，不出三日，顶上金莲便会枯萎，药性尽失，沦为废物。”
凤栖梧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凤明月的心上。
她将此物的来历、药性、气味、习性说得一清二楚，详尽到无可辩驳。
凤明月彻底慌了，她支支吾吾，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这东西是她从原主母亲的遗物箱笼里偷出来的，只因看着好看，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众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从方才的羡慕，变成了鄙夷与不屑。窃取亡妹生母的救命药草，拿来当成奇花异草献媚邀宠，这是何等的无知与恶毒！
长公主萧茗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被一个无知的蠢货耍得团团转，还当众夸赞她“懂事”。那盆所谓的“奇花”，此刻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凤明月！”她怒不可遏，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凤明月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凤栖梧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眼底深处，是无尽的冰冷。
这，才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