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
林小麦赶到时,祠堂门紧闭着,前方的空地里早已挤满了人。
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刚好瞧见黄平山、周萍姑俩人站在前头。
再细细环视一圈,张氏、柳氏、曾氏、黄展岳等人赫然在人群之中。
祠堂前的石阶上,连踏脚的空隙都寻不见。
瞧这阵仗,怕是每户人家都派了人来。
看来今日这黄石村要出大事!
吱呀——
祠堂大门从里缓缓打开,几道身影缓缓踏出。
为首之人正是刚从镇子回来的里正黄勇德,他的身后跟着几名老者,个个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村民们顿时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里正爷,县太爷怎么说?”
“是上头派的赈灾粮下来了吗?”
“您倒是快说话啊,把大伙儿召来祠堂,到底想说什么?”
黄勇德环视一圈,看着村民脸上殷切的目光,重重地叹了口气。
“县太爷……”他深吸一口气,“他……他跑了!”
祠堂前霎时一片寂静。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村民们个个僵在原地,表情凝固在脸上。
然而,唯有林小麦神色如常。
看来自己前几日去镇上听到的传闻都是真的。
这天下果然乱了。
世道天翻地覆,哪还有人顾得上他们这些庄稼人的死活。
这黄石村再待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黄勇德站在石阶上,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村民。
那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全都倒映着绝望的光。
他张了张嘴,却像被卡住了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县太爷这个王八犊子!
前几月还信誓旦旦地说上头必会赈灾,哄得他们几个村的里正团团转。
谁能想到,这狗官竟然连夜卷铺盖跑路了!
黄勇德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最终嘶哑着嗓子吼出了声:
“大家伙回家收拾收拾家当……咱们黄石村,一块儿逃吧!
祠堂前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四起。
“逃,逃什么逃?”一个老汉捶着胸口嚎道,“祖坟还在这儿呢!”
“就是!”几个汉子挤到前头,脸上写满了茫然:“逃出去,房子和地不要了?”
几个妇人搂紧怀里的孩子,声音发颤:“这拖家带口的,就算逃……我们又能逃到哪去?”
有个年轻媳妇顿时红了眼眶:“俺连镇子都没出过……”
黄勇德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舆图。
“要逃,自然是往有粮有水的地方逃!这几天我和周边几个村子里正商量过了……”
他猛地将地图抖开,手指重重戳向东南方向:“咱们往南河边走!那头有山有河,定能养活咱们几个村子的人!”
大晟朝共有两条命脉。
北边的大通河蜿蜒而下,贯穿都城与几大州,水运繁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河。
可如今都城一闹,四处兵荒马乱,去不得!
反倒是东南方向的南河,虽不及大通河壮阔,沿岸却也是山水环绕、沃野千里,十分宜人。
“隔壁周家村有人曾去过那片地儿,说那地里土肥的,插根扁担下去都能发芽,咱们就去那!”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上。
黄石村就像是他们的根。
祖祖辈辈的根都扎在这片龟裂的土地里,如今却要连根拔起,往那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儿逃命,这还不如剜了他们的心肝。
可……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等死吗?
留或是逃?
难!太难了!
这抉择太难,难的让人张不开嘴!
黄满仓搓了搓手,声音发紧:“娘,咋办?咱们要一块儿逃吗?”
林小麦斩钉截铁道:“逃!必须逃!”
“这一路上,万一有个危险可咋办?”
“留下来也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逃出去搏一搏!”
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前方那一张张彷徨的面孔,下定决心。
空间里种的蔬菜刚冒嫩芽,若一直缺少活水灌溉,怕是连最后的指望都要枯死。
如今里正提议逃荒,正合了她的心意。
虽说拖家带口千里跋涉凶险万分,但全村老小结伴而行,遇上危险彼此至少有个照应。
独门独户往外闯,怕是走不出三十里地就要被生吞活剥。
就在村民们摇摆不定之际,一声怒喝传来:
“荒谬绝伦!”
林小麦朝后方望去,只见几名族老正快步走来。
一名蓄着长须,穿着靛蓝长衫,拄着拐杖的老者踱步而来。
此人名为黄礼贤,村里唯一的老秀才,在族老中颇有威望。
“《孟子》有云:故土难离!”他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黄勇德,你竟敢蛊惑乡亲舍弃村子背井离乡,安的是什么心?”
黄勇德盯着来人,皱了皱眉。
他本早想带着村子逃荒去,偏偏被以黄礼贤为首的这帮老顽固处处阻挠。
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他也要带着全村老小闯出条活路。
他向前几步,从人群中拖出一个饿成皮包骨的孩子。
“睁开你的老眼看看,这些娃都饿成啥样了?你是要眼睁睁看着大伙守着村子饿死吗?”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黄礼贤拂袖冷哼,“逃出去,就是没有身份的流民,轻则送去充军,重则……”
他故意拖长声调:“就地正法!”
几个妇人顿时腿脚发软,方才还骚动的人群又沉寂下来。
林小麦见情况不妙,眉头紧锁。
再这样下去,村民们恐怕又要摇摆不定。
可逃荒一事,宜早不宜迟,耽搁一日就多一分凶险,拖不得!
她借着推搡,灵巧地钻到中间位置。
下一秒,人群中传来一声吼:
“整整三年没吃过一顿饱饭,还管什么身份?”
“树挪死,人挪活!我宁可做那饱死鬼,也不当饿殍魂!”
这话瞬间像火星溅进油锅,几个年轻人顿时红了眼。
“对,我才不想饿死,逃吧!”
“逃!老子受够了,这鬼地方连水都喝不饱!”
“逃!逃出去!”
“放肆!”黄礼贤胡子直抖,踮起脚四处搜寻,“谁?!谁在妖言惑众?”
可林小麦早已躲入人潮,哪还寻得见踪影?
黄勇德抓住时机,声如洪钟:“乡亲们,黄石村已经没有活路了,就连咱们那口四方井也要撑不下去,不出三日就要枯了!”
他振臂高呼:“今日分完水,明日卯时,全村逃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