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缓缓驶入京市西山别墅区,穿过修剪整齐的法桐大道,最终停在一栋欧式别墅门前。
司机下车为后座的男人开门。
华叙白整理了一下袖口,抬头看向眼前这栋他童年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的房子。
这里是他的“家”,却又不是。
佣人提前为他开门。
华叙白迈步走向餐厅。
路过客厅时,他的目光扫过矮几上的照片。
照片里有父母亲密的笑容,有弟弟妹妹天真的面庞,唯独没有他的照片。
餐厅里,一家四口已经围坐在圆桌旁。
见他进来,所有人都抬起头。
“叙白回来了。”母亲霍闻溪起身,想要上前拥抱,却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最终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华叙白礼貌地唤了一声。
父亲华知凡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握手,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对儿子来说太过正式,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坐吧。”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根本无法掩饰。
十九岁的弟弟华承轩和十七岁的妹妹华念念坐在对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他们来说,这个大哥更像是一个偶尔出现在家族聚会上的远房亲戚,陌生而疏离。
“哥。”华承轩勉强打了个招呼。
华念念抿唇不说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个哥哥的片段。
华叙白在指定的座位上坐下,那是主位旁边的位置,象征着他长子的身份,却让他感觉像是坐在了审判席上。
“来,尝尝这个红烧肉,听你姑姑说,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菜。”霍闻溪殷勤地为他夹菜。
华叙白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饮食习惯早已西化,对这种油腻甜口的菜肴并不感兴趣。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地道谢。
华知凡试图缓解气氛:“叙白,公司那边适应得怎么样?”
“有姑父帮忙,接替过程还算轻松。”华叙白的回答简洁而疏离。
提到姑父,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微妙了。
华叙白六岁时,被爷爷奶奶委托给他在红港经商的姑父姑母,让其从小跟着耳濡目,学习为人处世和经商之道。
在某种程度上,姑父姑母比他们更像华叙白的父母。
“你姑父姑母对你确实很好。”霍闻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酸涩,“不过现在你回国了,我们一家人要多聚聚。”
华叙白点点头,却没有接话。
华承轩开口:“哥,你在国外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家?”
这个问题让华叙白愣了一下。
想家?想哪个家?是爷爷奶奶在洛杉矶的庄园,还是姑父姑母在红港的豪宅?
至于眼前这个家,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是空白的。
“还好。”他依然是那句万能的回答。
华念念小声说道:“我们都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该和你聊什么。”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霍闻溪的眼眶有些发红,华知凡也沉默了下来。
是啊,不止弟弟妹妹对这个哥哥一无所知。
他们对这个儿子亦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他爱听什么音乐,不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快乐。
二十六年的时光,他们错过了他学会走路的瞬间,错过了他的毕业典礼,错过了他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
现在,他们想要弥补,却发现彼此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妈做的菜怎么样?合不合口味?”霍闻溪强撑着笑容问道。
华叙白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每一道都透着浓浓的家常味道,却没有一道是他真正喜欢的。
但他还是点点头:“很好。”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霍闻溪松了一口气。
餐桌上重新陷入沉默,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华叙白手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很快接通。
电话那头,管家的声音传来:“小华先生,明晞小姐来了。”
华叙白眼底划过一丝波动:“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扣回桌面,目光扫向对面的华知凡和霍闻溪。
“爸、妈,有点急事,我先走一步。”
华知凡握筷的手顿了顿,看向儿子盘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眉头仅蹙了下就很快舒展开:“好,正事要紧,你快去忙吧。”
霍闻溪放下手中的汤匙:“叙白,哪天有空回家吃饭,提前跟妈妈说一声。”
华叙白点了点头:“好的。”
他起身,椅子被无声地拉开又推回。
身影很快消失在餐厅门口,穿过回廊,走至灯火通明的庭院里。
脚步在这里顿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隔着餐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朝里望去。
灯光柔和地倾泻下来,餐桌旁,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华承轩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华念念咯咯直笑,连带着华知凡和霍闻溪的脸上也漾起了轻松的笑意,还时不时回应几句。
那画面,那么温馨。
原来,这个家,少了他,才是它本该有的正常模样。
他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辨的自嘲,转身,跨步走向停在院外的黑色宾利。
车子很快驶出别墅群,夜色下的京城华灯璀璨,路上的车辆并不算拥堵。
不过半个小时,车子便停在了四合院门前。
他推开车门,长腿迈下,径直穿过月亮门,朝着东侧厢房的厨房快步走去。
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果不其然,那道纤细的身影正立在宽大的料理台前。
明晞穿着一身简单的米色休闲服,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正侧着头,认真地听着厨师讲解着甜点的制作关键,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华叙白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看了她几秒,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他倚在游廊雕花的朱红柱子上,夜风带着夏日的躁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这时,管家送来烟盒和打火机。
他接过烟盒,从烟盒里叩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
他凝视着指间的烟,却久久没有点燃。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烟瘾。
在国外的二十几年,一个人再累再孤独,也从没想过要用这种东西来麻痹自己。
可此刻,胸腔里那股翻涌的烦躁与空落,根本无法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