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欢静坐了一日,崩溃有些,惶恐有些,但最终都被她压了下去。与其惊慌失措,眼下还不如想办法早些逃出去。
现下雨晴与雨落还在王府,不知道楚歌又会怎么蒙蔽他们。也许是说她遇刺失踪了,也许是说她在别院乐不思蜀,总归不会放她回去。
眼见日头沉了下去,沈欢欢神情恹恹,就听见外面的人传唤。
“姑娘,公子请您去前厅用膳。”
沈欢欢半点不想再看见他,只装作没听见,往床上一歪,假意睡了过去。
侍才们轻声唤了两声,见沈欢欢没动静,也便没有再喊。
那厢,楚歌坐在前厅,静静地等着。
底下的侍才汇报着:“姑娘这一日倒也没说要走,只是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至于吃食,也是一点儿都没碰。下半晌又只在屋子里坐着,神情也是恹恹的。”
楚歌仍旧是一身玄衣,脸庞隐在阴影里,稍稍抬眼,能瞧见他过分苍白的下颚,还有那全无血色的薄唇。底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抬头,只两股颤颤地立着,生怕说错一句。
“不过,姑娘说是要去探望大公子,属下们都给拦住了,她也没有见着。”
楚歌眸光才动了动。
以他对沈欢欢的了解,只怕沈欢欢不会这样乖巧地在荷香居待了一日,指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不过来日方长,他倒是想看看,沈欢欢能翻出什么花来。
瞧见桌子上的点心,楚歌微微起身,神情舒缓了些:“去荷香居。”
也罢,到底是年岁小,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是他操之过急了。若真是把沈欢欢吓出个好歹,到时候也是得不偿失。
荷香居没有点灯,黑沉沉的一片,他不喜欢这样的居室,总觉着茫茫一片,分不清是他踏入其中,还是被困在深渊。
楚歌低声唤道:“来人,将灯点上。”
沈欢欢听见声音,蓦地被惊了一跳,可她克制住身上的颤抖,只继续假寐。
摆明了是不想理他。
楚歌眸色渐深,拖着被烛火拉长的影子,缓缓停在了沈欢欢的床头。
阴影笼罩下来,沈欢欢不安地皱起了眉。
耳畔的声音与往常无异:“起来,用膳。”
沈欢欢还想继续装傻,却听楚歌道:“我从来不说第二遍,欢欢。”
若是换做平常,沈欢欢大抵会给他些面子,可她自有长在山野,本就生了一身反骨,听他这样威胁,心头也生了不甘,便随意翻了个身,将楚歌抛在脑后。
再不济,楚歌能杀了她不成?
昨日的一切浮现在眼前,沈欢欢自觉,楚歌是舍不得杀了她的。
楚歌寂寂地等了她许久,才出声:“一日都没有用膳,自该用些流食。来人,将炉上温着的汤端来。”
沈欢欢心中冷笑,见过自讨没趣的,却没有见过楚歌这样上赶着讨没脸的。
侍才匆匆将羹汤端了上来,沈欢欢一日没有用膳,按理来说是该饿的,可闻到那鸡汤的味道,平白生了些恶心。
她眉头更皱,刚想要出声,觉着身上一轻,楚歌竟拽着她的衣襟,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
她受惊地睁开眼,却见楚歌双手捏开了她的齿关,将那碗温热的汤悉数灌入了她的喉咙。
“既然欢欢不喝,那我就喂你好了。”
她一阵反胃,呛得眼尾发红,却见楚歌又命人呈上了一碗,而后抵着她的唇瓣灌了下去。
“楚,楚歌!你疯了吗!”
沈欢欢想要挣扎,却被他箍得更紧,汤汤水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得到处都是,左右的侍才垂目不言,只低着头反复地盛着盅里的汤,而后一碗一碗地呈上来。
只是余光之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怜悯。
自小到大,沈欢欢从未这样狼狈过,屈辱和不甘在她胸口炸开,她紧锁着牙关,恨恨地盯着楚歌,死活不肯再喝一口。
楚歌也强忍着怒气,偏他面上耐心极好,只将碗口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一点点地撬开了她的牙齿,压住她的舌头,逼着她将那最后一碗汤咽入腹中。
“我说过,欢欢,我从来不说第二遍。”
“而我又有的是办法,对付不听话的人。”他抽出湿漉漉的手指,在沈欢欢的衣襟上抹了抹,对上沈欢欢噙着泪的眼睛,不由得一痛,可他语气却还是那样淡漠:“陌生吗?没关系。”
“你总要认识我的,认识真正的我。”
他松开了手,转过身,对着侍从吩咐道:“给姑娘更衣。”
几个侍从匆匆上前,却被沈欢欢一把推开。
她固执地抹去眼中的泪,压下心口的恶心,顺手拿起方才的汤碗,往楚歌身上砸过去。
“你这个疯子!我告诉你楚歌!我沈欢欢向来有仇必报,今日你凌辱我至此,我必要一点一点地讨回来。若不然,你今日就杀了我,我也敬你是个狠人!”
楚歌微微侧身,避开了那汤碗,他眉头压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后的人。
沈欢欢形容狼狈,可却不改容色,一双明亮的眼睛全是愤怒,他张了张嘴,脑袋里又是熟悉的剧痛。
那疼痛蚕食着他的理智,可他却强迫自己静了下来,因为比起脑袋里的痛楚,心口反而更疼。
他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他觉着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
但沈欢欢都已经发现了他的残忍,他还能再装成什么样子呢?
一切伪装都已经走到尽头,他装不下去了。若是不用这样的手段,他又能留住沈欢欢吗?
显然是不能。
可沈欢欢眼中的恨意,到底是他想要的吗?
愣神间,沈欢欢已经推开侍从,大跨步地走上来。
他看见沈欢欢抬起了手,却没有躲,而后脸上重重落下了一巴掌,疼得他清醒了几分。
屋子里的侍从吓傻了,愣了一刹,又纷纷跪地。
眼见沈欢欢巴掌还要落下,楚歌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眉瞥了跪着的一群侍才,沉沉地道:“滚出去。”
侍才们如蒙大赦,当即鱼贯而出,还贴心地给二人带上了门。
室内一刹那寂了下来,沈欢欢对上楚歌阴沉的双眸,心上的怒意陡然散去,成了无尽的惶恐。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她爹娘还在蜻蜓山上等她回家呢。
可眼前这个男子,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明明,明明他们长了一样的面庞,为何,却恍若换了一个人?
那个会细心给她缠着剑穗,会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始终眉目清隽的楚歌又去了哪里?也是这一瞬,沈欢欢才发觉,除却愤怒与屈辱,她心口更多的痛惜。
痛惜她的楚歌,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四目相对的一刹,楚歌被她眼中的悲哀烫到,身上积攒的沉郁竟也软了几分。
他手上力气松了又松,最终将面前的人,一把拽在怀中。
他妥协了。
“欢欢,我伤了你,你也还了我。咱们一笔勾销,就当做这些事情,从未发生。我送你回王府,你做我的世子妃,依旧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他紧紧搂着沈欢欢,将她箍在胸膛里:“你本就该嫁给我的,欢欢。”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固执地念着这一句。
沈欢欢想,若说是本该,她要嫁的人也不是他。
更何况,婚约早就已经退了,她与楚府从来就是两清,何来该不该呢。
她趴在楚歌的胸膛之上,像是了悟,勉强勾出来一抹笑。
“好啊,楚歌,我们一笔勾销。”
她早该知道的,这样有力的心跳,又岂会是一位弱质公子?
眼下只有稳住楚歌,才能够逃离上京。她早该知道的,从进京之日,她就该知道,楚歌是一个疯子。
可惜她却从未察觉。
……
那日之后,楚歌当真说到做到,又恢复了原先言笑晏晏的模样。
若不是先前沈欢欢瞧见过他的阴狠,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温存之下的残忍。
每每对坐,沈欢欢只觉着毛骨悚然。
她觉着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楚歌杀了,她也会被逼疯。
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楚歌自顾自地伪装这么些年,便是再清醒的人,也会被逼疯吧。
好在这几日楚歌要处理王府的琐事,倒也没有空理会她,偶有两日竟连别院也没有回。
沈欢欢韬光养晦多日,为的就是今天。
入了夜,她早早地熄了灯,对侍从们说身上热,要开窗透会儿气。也许是她这几日都表现得太过平静,侍才们倒也没有起疑,便遵旨照做了。
月上中天,别院里一派寂静,沈欢欢悄悄睁开了眼。
这几日偏院里面会有医侍前去,楚歌也不想楚璃死得那么干脆,便一直让人吊着他的性命。
她之所以缓到现在才动手,除却楚歌,还是因为楚璃的身子。
那样重的伤,若是没有调理好,只怕跑不了多远。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惊醒外面的侍从。她虽不是楚歌的对手,但应付这些侍从还是绰绰有余的。
无声的夜里,湖水缓缓荡开了一抹涟漪。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潜进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