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遥将长发挽起,正常生活。
那天是调休,她照例回小姨家吃饭,上楼的时候,碰见表妹搬着沉重的快递,她帮着抬上楼。表妹告诉她,箱子里是外婆寄来的水果干和家乡土特产,还有外婆买给她们的新衣服。
冬遥点点头,回到家发现小姨夫的表弟也在。
她保持礼貌的打个招呼,和表妹一起回了房间。
拆开快递箱,确如表妹所说,里头有几件新衣服和各种果干特产之类的,但不是给她们的,是给表妹的。
里头的所有物品,但凡冬遥一眼能看见的,外包装上都写着表妹的名字。
外婆不识字,想必是请了人帮忙来写,分的这么清楚,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表妹开始拆时兴致勃勃,拆到一半,迟钝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冬遥,失语半天,安慰道:“表姐,这些东西,我们一起吃。”
冬遥笑着点点头,说:“好。”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小姨的声音,喊她们俩去吃饭。
冬遥洗了手,走近餐桌,想在原先的位置上落座,小姨夫却把她叫到另一个位置上,那个位置,和他表弟紧挨着。
冬遥愣了愣,没去。
小姨夫多看了她几眼,倒也没说什么。
表妹最后一个落座,她不想冲着空调吹,叫嚷着要和小姨换座位,小姨刚起身,小姨夫一把将筷子拍到餐桌上,训斥表妹说:“让你坐在哪你就坐在哪!你一个不做饭的,事情还这么多?你好意思吗?”
表妹瘪了瘪嘴,委屈的瞪了小姨夫一眼。
小姨夫的表弟忙站出来打圆场,说表妹还小,不懂事。
冬遥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一顿饭就这么吃下去,冬遥在餐桌上向来是沉默的,她不抬头,不看任何人,也一向没人主动和她讲话,但今天,小姨夫的表弟忽然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电影。
冬遥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说:“明天加班。”
小姨夫的表弟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没再提这茬。
小姨夫看了眼自家表弟,给他倒杯酒,让他陪自己喝两杯,表弟明白他的意思,一饮而尽。
约么半个小时后,这顿饭散场,客人一走,压抑了许久的表妹忽然爆发,猛地拍响餐桌,抗议道:“下次能不能别在餐桌上训人,你们有劲没劲?”
小姨父喝了酒,却没醉。
可冬遥宁可他醉了,不清醒的情况下说了醉话。
表妹发脾气拍桌子,小姨夫也不生气,只是叹口气,意有所指道:“傻女儿,好好改改你的脾气,否则,你以后结了婚,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这坏脾气?”
“你问问你姐,你大姨以前发脾气的时候,你大姨夫能不能忍受得了。”
“一个男人,他能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别说了。
“你大姨跟你大姨夫什么结局你都看见了吧?”
别说了。
“你也想中年离婚是不是?”
别说了。
别说了。
在冬遥内心防线崩塌的前一刻,小姨出面阻止了小姨夫的胡言乱语,“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喝醉了就去睡觉,没人把你当空气!”
表妹也在此时生闷气离开。
小姨夫今晚的话却格外多,要笑不笑的看着冬遥,慢悠悠问她:“冬遥,今年过年,你回老家吗?”
冬遥垂着眼,没说话。
“挺久没去看你爸了吧?”小姨夫又说,“其实他也不容易,你妈以前身体不好,脾气也跟着变差,你爸连离开老家去外面打工的自由都没有,心里多少含着几分怨气,走到离婚那一步,也是不得已,你多体谅体谅他。你也抽空回去看看你妈……”
别说了。
她不想听。
冬遥猛地起身,噼里啪啦收拾碗筷,动作不算轻,小姨看出她的不悦,从她手里拿过筷子,说:“你回房间吧,我来刷碗。”
冬遥手中一空,下意识蜷缩掌心。她呆呆地站在那,一秒,两秒,僵硬的转身,离开。
–
上楼的时候,冬遥没看见沈庭山的车,所以她理所应当的以为沈庭山不在。
可当她来到阳台,看见隔壁阳台亮着灯——
沈庭山站在阳台护栏那里,手捏着透明酒杯,里头褐色的酒下去一半。
他穿一套浅灰色睡衣,肩上披着条黑色毛毯,身高腿长,他仅仅站在那,就是顶天立地的成熟男人。
当冬遥灰败的目光撞进沈庭山无意中转过来的那双清明淡然到可以超度一切苦厄的眼眸时,她心口开始泛酸。
沈庭山不在的时候,冬遥再难过都能绷住。
沈庭山一来,她的一丁点小委屈都能被放大千万倍。
你说,她该怎么戒掉他。
沈庭山也不让她失望,他看人一向毒,眼下不用怎么思考就能清楚明了的分辨她遇到了什么事。
他抿了口杯中酒,平和的声音被风卷起,送入冬遥耳中:“怎么不搬出去住?”
冬遥走到衣架前,手捏紧阳台栏杆,怔怔望向天空,说:“我妈身体不好,一直在老家养病,她把我托付给小姨。我妈说,她不能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时候,小姨就是第二个她。”
这番话落,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之前,俩人不欢而散。有关那次,所有阴暗的猜测,尖锐的语言,在这个夜晚,冬遥选择忘记。
她总是想把沈庭山逼疯,觉得那样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可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沈庭山。
好的他,坏的他,都是他。
他镇定的模样,才是治疗她,最好的良药。
冬遥扯唇笑了笑。
她有些累了,她想,如果她是一条鱼,她可以忍受空气的灼烫,却无法原谅尖锐脏污的泥塘。
冬遥闭了闭眼,说:“沈庭山,我可能要走了。”
沈庭山摇晃酒杯的动作微顿,他朝她看了眼,举杯抵在唇边,一口气灌下杯中剩余的酒,烈酒伤喉,他胃里火辣辣的烧,缓了下劲,才开口问:“去哪?”
“长沙,去看看我爸。”
“去几天?”
不回来了。
冬遥心里回答。
可她大学还没读完,那是件棘手的事。
“沈庭山,”冬遥最后轻轻喊了他的名字,说:“我放过你了。”
灰扑扑的日子里,冬遥像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人们歇斯底里,往她身上刻污点,诉欲望,写贪婪,画下他们最疯狂的阴暗面,每一笔,每一画,刻在冬遥骨骼上,她辗转反侧,痛不欲生。
风起风落,冬遥没有一刻做过自己。
最后的最后,黎明前夕,她宁可选择一把火烧了自己,死无全尸,也好过被这个世界吃掉。
冬遥又走了,留给沈庭山一个背影。
她当天晚上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表妹躺在床上打游戏,被她发出的动静吸引视线,时不时看她一眼,但表妹没多想,只以为她在整理衣物,也没把这事儿说出去。
后来冬遥下楼买回家路程上填肚子的东西,房间只剩表妹一个人,她下床倒水时,被隔壁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吓到——
那是酒瓶砰一声砸碎在地板上炸裂开来的沉闷声音。
隔壁,住的是那位沈先生。
沈先生,表妹跟他见过几次面,也说过几句话,他人很好,说话温柔,长相顶,气质也绝,谈吐好,有种体制内的帅,看上去像是当代最受女生欢迎的爹系男友。
要不是她有男朋友,她高低得暗恋他一回。
这么大动静,应该是不小心摔碎了什么玻璃制品之类的,希望沈先生没受伤。
表妹怎么也没往沈庭山会深夜失控到砸了二十万一瓶的洋酒那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