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岚还跑了一趟卫淑莲的工作单位。
昨日卫淑莲也过来看她,确保她的安全就走了。
顺便跟她约了在单位见面,拿抚恤金,谈房子的事。
买主是卫淑莲的同事,他父母要从乡下过来,他妻子是城里人,不愿意跟老人住一起,便打算买一个大点的房子,把他们住的小房子给老人住。
有卫淑莲做中人,给出的价格还不错,八百块。
在这一片算是不错的市场价,当年明岚太年轻,房产证就寄存在明父的一房管所朋友那。
明岚对于价格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提出把四百块换成粮票,肉票,布票,工业票。
对方一口答应,约定好下午再过去拿票。
明岚当场就去把房子过了,约好后天等她离开后再去收房。
那人见明岚这么爽快,下午送票的时候还给她送了两个苹果。
卫淑莲也是真的心疼她,除了两百块的抚恤金,还给她塞了好些粮票肉票。
明岚也不推辞,全都收了。
“若是在家属院受欺负了,记得给卫阿姨写信,卫阿姨给你做主!”
明岚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笑出两个甜甜的小虎牙,“卫阿姨你对我真好,就像亲姨一样。”
那甜入心坎的模样把卫淑莲哄得心都化了。
直到明岚离开,卫淑莲才在办公桌上发现上面放着的二十块钱。
这是——小姑娘不想占她票据的便宜。
卫淑莲在心里感慨,小姑娘真的太实诚太单纯了,只希望她的未婚夫待她是好的。
却不知,明岚只是不喜欢“人情往来”,只是她需要票据,便出钱买了。
去国营饭店点了一荤一素,交了粮票,要了一碗大米饭。
于是众人便惊讶地发现,一人一狗坐在国营饭店埋头苦吃,那白花花的大米,就这么进了小奶狗嘴里。
众人怔愣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杂粮包子,心中不是滋味。
这年头,狗吃得都比他们好!
明岚一下午都在外面。
她很懒,也不好奇,就找了个角落坐着发呆,小奶狗倚在她脚边靠着。
“可怜的小姑娘啊,拿去买点吃的吧。”一声怜悯的叹息,明岚手里就被塞进了五毛钱。
她有些懵地抬起头,只见到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奶奶身影。
她沉默。
低头看着满手臂的青紫,自己补丁摞补丁洗得浆白的短袖,又摸了摸营养不良的枯黄短发。
有些迟疑,“我,看起来像乞丐?”
小奶狗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大大,自信点,去掉像字。”
明岚自醒来,就没见过这身体的容貌。
在经历了九十九世,她的好奇心以及物欲已经降到很低很低。
借着裤兜的掩饰,她掏出镜子一看。
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因为太瘦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此时耷拉着,浑身弥漫着一股丧气,仿佛对生活失了兴趣,也不怪别人把她当乞丐。
明岚有些怔住了。
“这脸……”
小奶狗得意了,挺直了胸膛。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你跟这身体是百分百契合了吧?看看这精致的五官,再看看身材比例,脖子以下全是腿!这身体就跟你本身是一模一样的啊!”
明岚扯了扯枯黄的短发,发表了一个字意见,“哦。”
正得意的小统子:……
“一个哦,就一个哦字?!”
明岚又重新开始发呆。
小统子不甘心,脑袋都钻到她怀里,瞪着她。
“你不觉得巧合吗?你不觉得开心吗?”
明岚一掌推开它的脑袋,“远点。”
她不喜欢别人肌肤的温度。
除了有目的表演。
“不要,我就要靠近你!”小统子蜷成小小一只,靠在她脚边,不过分亲密,若有若无的温度。
明岚没有再推开它,由着它吧。
夜幕降临,明岚骑着电动自行车一路疾驰回筒子楼。
小小的电动车开出了跑车的速度,小统子甩了甩变成扫把头的毛发,庆幸她没有理由拿出空间里的跑车。
明岚推开门时,曾家人正在吃饭。
见到她,吓得饭粒都往废肺管子里钻,咳得惊天动地。
“你,你怎么回来了!”
杨桂芝手指颤抖指着她。
明岚幽幽问:“不然呢?”
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能倒映出她的恶意,直入她心底最深层的秘密。
杨桂芝吓得收回手。
这小贱人现在怎么那么邪门。
“你没买绿豆吗?”这还算正常的问题是曾耀祖提出来的。
明岚看过去。
曾耀祖脸色阴沉,一次又一次的吃瘪,让他沉不住气,再也无法安心地在幕后扮演一个老好人。
视线下移。
叹息了声,上次下手准头不行。
小蚂蚁竟然还能蹦跶。
“没买。”
丢下两个字就回房,气得曾耀祖青筋直爆,破了几十年的表面功夫。
此时,杨桂芝的小瘪三侄子蹲在去供销社的必经之路上,腿都蹲麻了,才骂骂咧咧地踱步,“姑姑要是骗我,看我不叫爸爸揍她!”
杨桂芝没想疼爱的侄子已经想着让爸爸揍她,她此时正心痛地捶胸,“小贱人没有去供销社,我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曾雪珠更急了,“妈,明天泽琛哥就要来接那小贱人了,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是不是要跟上次一样,药准备好了吗?”
曾耀祖脸阴沉得要滴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男人?”
他名声毁了,钱没了,明岚却想干干净净一走了之。
没门!
他要房契,要抚恤金,还要保证书!
曾耀祖阴狠的目光落在那摇摇欲坠的房门。
月上树梢,万籁寂静。
躺在床上的明岚忽地睁开眼睛。
门外。
哒,哒,哒——
男人沉重而有节奏的步伐,不急不徐,在寂静的夜里,却像毒蛇般,盘踞在心头,等待着恐惧蔓延,直至崩溃。
那熟悉的脚步声,掀开了记忆纱幔。
明岚穿到这具身体,记忆并不完整,随着她与身体慢慢契合,才能获得全部的记忆。
而此时,剧烈跳动的心脏,恐惧的神经,在那一声声脚步声,回忆渐渐把她淹没。
十五岁,明岚五官渐渐长开,她虽然瘦,但五官精致,皮肤白得透明,依稀可见青色的细细的血管。
细腻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在一次不小心被曾耀祖触碰了手背,便有了夜里门外的脚步声,日复一日,像藤蔓又像毒蛇,将她紧紧缠绕,窒息地,可怖地。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单纯的少女,那是一把悬挂在头顶可怕的刀。
对于明岚,不是。
她明岚耷拉着眉眼,松弛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门外那偷偷摸摸的老鼠下一步的动作。
床脚,蜷缩着一只小奶狗,吧唧着嘴巴,睡得香甜,不知波澜起伏。
脚步声停了。
敲门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