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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头顶地面传来的呼喝声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陆鸣玉紧绷的心弦上。那扭曲放大的“重赏千金”、“生死不论”字眼,带着萧衍和陆家滔天的恨意,穿透厚厚的地层和浑浊的水流,直刺耳膜。小船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老吴撑篙的“笃笃”声都停滞了一瞬。

段玄尘的眼神在黑暗中骤然锐利如刀锋,手已无声地按在了分水峨眉刺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侧耳凝神,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脚步声的方位、火把移动的光影在水面的微弱折射、呼喊声的远近变化。

“是萧家的‘影刃’和建康府的巡河卒,”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判断,“堵在河口和几个大一点的排水口。老吴,熄灯!”

“是!”老吴反应极快,立刻将船头那盏原本就调至最暗、仅用于在绝对黑暗中辨识方向的微弱风灯彻底熄灭。小船彻底融入浓稠的黑暗,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船底水流缓慢的呜咽。

“不能从预定出口走了。”段玄尘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冷静。他迅速在脑中调出“渊渟”水脉的完整图景,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支流、岔道、废弃的蓄水池位置飞快闪过。“老吴,撑稳,左转,进‘回龙湾’支道!”

“回龙湾?少主,那里是死路!而且水道太窄,淤泥太厚,船过不去啊!”老吴的声音带着焦急。

“我知道是死路!”段玄尘斩钉截铁,“听我的!贴着最左边的石壁,用篙点着走,尽量别带起水声!快!”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吴虽不解,但出于绝对的信任和服从,立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调整船头方向,细长的撑篙如同灵蛇般探入水底淤泥,每一次轻点都极其谨慎,只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响。小船艰难地调转方向,缓缓滑入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厚重淤泥和水草完全堵塞的岔道。船底立刻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行进速度骤降。

陆鸣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蜷缩在船舱里,双手紧紧抓住船舷,指甲几乎嵌进冰冷的湿木中。她能感觉到小船在粘稠的淤泥中挣扎,每一次艰难的挪动都仿佛在挑战极限。头顶上方,追兵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更近了些,甚至能听到金属甲片刮擦石壁的刺耳噪音!火光的光晕透过水道的缝隙,在头顶的拱壁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追逐着他们。

“低头!别动!”段玄尘突然低喝,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伏低在船头,几乎与船板融为一体。

陆鸣玉和老吴立刻照做,屏住呼吸。

“哗啦…哗啦…”

清晰的趟水声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响起!伴随着粗鲁的咒骂:

“妈的,这鬼地方臭死了!真有人能从这里钻出来?”

“国公爷有令,一只耗子都不许放过!给老子仔细看!排水口有没有新痕迹!”

一束强烈的火把光芒,猛地从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损排水口斜刺里照入水道!炽热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浑浊的水面,距离他们的小船不足三尺!光柱扫过水面漂浮的杂物、腐烂的水草,甚至照亮了船头段玄尘紧贴着船板、纹丝不动的身影轮廓!

陆鸣玉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能感觉到那火把散发出的热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全身。

幸运的是,那光柱只是漫无目的地扫了几下,很快移开。上面的人显然不认为这条被淤泥堵塞、狭窄无比的“死路”能藏人。

“呸!连只水耗子都没有!走,去下个口子看看!”

脚步声和抱怨声渐渐远去,火把的光晕也随之消失。

小船内的三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生死悬于一线!

段玄尘缓缓直起身,眼神依旧冷静,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继续,老吴,慢点,稳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吴抹了把汗,更加小心地撑船。小船如同蜗牛般在淤泥中艰难前行,足足耗费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挪到了这条“回龙湾”支道的尽头——一个被坍塌的巨石和淤泥彻底堵死的、不足丈许的狭小空间。浑浊的死水在这里淤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到了。”段玄尘低声道,目光投向尽头石壁上一个极其隐蔽、被厚厚苔藓覆盖的凹陷处。他示意老吴稳住船,自己则探身向前,伸出手指,在苔藓下的石壁上看似毫无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笃笃…”

敲击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带着奇特的回音。

几息之后,奇迹发生了!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内部,竟然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一块约莫三尺见方的厚重石板,如同门户般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干燥的石阶通道!一股带着淡淡硫磺味的、相对干燥温暖的空气涌了出来!

陆鸣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渊渟”之下,竟还别有洞天!

“进去!”段玄尘率先跳下船,踏上石阶,回身向陆鸣玉伸出手。

这一次,陆鸣玉毫不犹豫地将手交给他。他的手心温热,带着薄茧,坚定有力。借着他的力量,她踏上干燥的石阶,脱离了那冰冷污浊的死水。老吴也迅速将小船用缆绳固定在旁边的石笋上,跟着钻了进来。

段玄尘在通道内侧壁摸索了一下,“咔哒”一声轻响,那扇厚重的石门又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依旧是长满苔藓的普通石壁。

通道内一片漆黑,但段玄尘显然轻车熟路。他拉着陆鸣玉的手腕,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莫二十几级,然后向左一转。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明显经过人工开凿和加固的地下空间。空气干燥,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药草混合的气息。几盏镶嵌在石壁上的长明油灯散发着昏黄但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这里更像一个临时避难所兼小型据点。角落里堆放着密封的陶罐(应是清水和干粮),几卷防水的油布,一张简易的木榻,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药炉和摆着瓶瓶罐罐的木架。石壁上挂着几件干燥的粗布衣物。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一张简陋的石桌上,摊开着一张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渊渟”水脉全图!旁边还有几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暂时安全了。”段玄尘终于松开陆鸣玉的手腕,走到石桌旁,拿起一个陶壶倒了碗清水递给她。“喝点水,缓缓。”

陆鸣玉接过陶碗,冰凉的清水入喉,稍稍抚平了喉咙的干渴和火辣。她环顾着这个隐蔽的避难所,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绝非一日之功!段玄尘这个“纨绔”,究竟在暗中经营了多大的势力?这“渊渟”之下,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是你的地方?”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探寻。

“算是‘影卫’在城内的几个备用据点之一。”段玄尘没有否认,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走到药架前,熟练地翻找出几个瓷瓶,又拿起那碗清水,倒掉一半,将一些药粉混合进去,搅匀。“把衣服脱了。”

陆鸣玉一愣,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警惕地看着他。

段玄尘抬眼,对上她戒备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一丝狎昵,只有医者的冷静:“你手臂和脸上的伤需要重新清洗上药,沾了污水容易溃烂。还有内腑的震荡,需要尽快服药调理。这里没有外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自己来?药在这里。”

他将混合好的药水和一罐药膏放在石桌上,然后背过身去,走到那张水脉图前,似乎开始专注地研究起来,不再理会她。

陆鸣玉看着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多处破损的粗布襦裙,以及手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理智告诉她,段玄尘是对的。在这里,没有世家小姐的矜持,只有生存的需要。

她咬了咬牙,走到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段玄尘和老吴的方向。老吴早已识趣地走到通道入口附近,背对着里面警戒。

解开襦裙系带,冰冷潮湿的粗布滑落。初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那混合了药粉的清水,忍着刺痛,仔细清洗手臂和脸颊的伤口。冰冷的药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带来一种清创后的洁净感。她咬着牙,没有哼一声。

清洗完毕,她拿起那罐药膏,学着段玄尘之前的样子,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药膏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迅速缓解了疼痛,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做完这一切,她迅速拿起石榻上叠放的一套干燥的粗布男装(显然是为影卫准备的),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衣服宽大不合身,但干燥温暖的感觉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段玄尘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在她刚穿好衣服时,便转过身,将另一枚深褐色的药丸递过来:“内服的,化瘀顺气。”他指了指石榻,“坐下调息,药效会更好。”

陆鸣玉默默接过药丸吞下,依言在石榻上盘膝坐下,尝试运转母亲教过的一点粗浅的调息法门。药丸入腹,很快化作一股温和却绵长的暖流,缓缓渗入四肢百骸,尤其是胸口被震伤的地方,那股烦恶的闷痛感被一点点驱散、抚平。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但精神却奇异地没有立刻陷入昏沉,反而在药力的支撑下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清醒。

她看着段玄尘。他正俯身在那张巨大的水脉图上,手指划过一道道代表水流的线条,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出城的路线。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褪去了平日刻意伪装的轻浮浪荡,只剩下一种沉凝如渊的专注和一种…深重的疲惫。老吴则如同石雕般守在通道口,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这个藏身于污浊水道之下的干燥洞穴,隔绝了地上世界的喧嚣与杀机,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三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陆鸣玉体内药力流转的细微嗡鸣。

暂时的安全,却如同暴风眼中心的寂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秦无咎他们怎么样了?青竹…还活着吗?萧衍和陆家,会如何搜捕?而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的“影卫”,他的“渊渟”,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陆鸣玉脑海中盘旋,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药力带来的暖意,终于让她支撑不住,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段玄尘在灯下研究地图时,那紧锁的眉头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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