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姨娘记起,当时她为夫人换寿衣的时候,老爷就在一旁站着,虎视眈眈。
再加上她是第一次给人换寿衣,难免有些紧张,再加上老爷在一旁看着,她更是忐忑。
这一紧张,就不小心戳到了夫人的脖子。
按理说,人死了,身上是很硬的。
可她触到的地方,却很脆,似乎是把什么东西给戳破了。
她想去看,可老爷连声催促,她怕得很,就没去看。
可换完寿衣去洗手的时候,才发现指缝里竟然沾染了白灰。
当时她还纳闷儿,夫人脖子里怎么会有白灰?
这会儿慕瀚云问起,廖姨娘就想起了这桩事。
和慕瀚云厮混许久,廖姨娘知道他向来惜字如金,他频繁问同一个问题,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在想什么?”
廖姨娘一愣神,就看到了慕瀚云的脸。
他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熟稔地抚摸着她被汗打湿的脸颊:“瞒了我什么?”
顷刻间,廖姨娘有一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一股脑儿把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慕瀚云:“你一直问,是不是怀疑什么?”
“是,我怀疑我母亲的死另有原因。”
“老爷不是说夫人得了急病吗?”
“母亲得了急病,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没了。这很奇怪。虽然父亲说那些人都是忠仆,见母亲死了也不愿意独活。可这样的说辞真的站不住脚。”
所谓忠仆,有那么一两个还好说。
可一连七八个人都是甘愿付出性命的忠仆,这就很奇怪了。
而且,客观来说,以母亲的人品,不会有这么多忠仆为她舍弃自己的性命。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些人应该是被灭口了。
母亲身边的人被灭口,这就说明她的死有问题。
父亲在遮掩。
“你刚刚说,你的指缝里有石灰?”
“是。”
“确定吗?”
“确定。大少爷,你不会以为我连石灰都不认得吧?”
慕瀚云沉默着,没说话,拉着廖姨娘又来了一回。
之后他穿衣下床,动作麻利。
连着来了两次,廖姨娘面色酡红,眉眼含情:“冤家,你这是做什么去?”
“挖坟。”慕瀚云低头穿鞋,头都没抬。
“什么?”廖姨娘心头的绮思散了大半,“挖、挖谁的坟?”
“我母亲的。”说完,慕瀚云头都没回,径直走了出去。
廖姨娘裹着被子追到门口,慕瀚云已经不见踪迹。
一时间,廖姨娘心里慌得厉害。
……
很快,慕凌音也得到了慕瀚云去挖坟的消息。
如今她身边有知月和叶霜,府外有江岳,查起什么来很顺手。
叶霜有点担心:“将军,要不要阻挠他?”
“不用,静观其变就好。叶霜,以后不要叫我将军,叫我大小姐。”
以后,她不再是慕凌音,而是慕清辞。
叶霜出去之后,知月忧心忡忡:“大小姐,您要不要给秦少卿写封信说一下?您嫁到枭王府冲喜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秦少卿若是知晓……”
后面的话,知月不敢说,只小声哽咽着。
身为慕清辞的贴身丫鬟,秦晏清和慕清辞之间的感情,知月看得最明白。
慕凌音微微叹了口气:“知月,从传旨的人来,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时辰。”
“所以,秦晏清已经知道了。他知道,却没来质问,说明他已经知道姐姐没了。知道活着的人,是我。”
“怎么会?”知月大惊,“秦少卿只有那晚来过。当时光线昏暗,您就说了两个字,他应该看不出来的。”
慕凌音苦笑:“知月,辨认熟悉的人,靠的从来都不是脸。我虽然跟着姐姐学了礼节,但举手投足并非与她一模一样。这些,骗不过熟悉的人。”
也就只有慕世谦和高锦华对她和姐姐毫不上心,压根儿就分辨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别。
可这些,骗不过秦晏清。
更何况,秦晏清是大理寺少卿,心细如发。
“知月,你去给他传信。就说、我约他在望江楼喝茶。”
知月有些疑惑,她没问,径自去了。
她走之后,慕凌音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桂树出神。
杀高锦华,诱导慕世谦把她嫁给枭王冲喜,她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有她的计划。
可秦晏清,在她的计划之外。
去见秦晏清之前,慕凌音心情复杂。
见到他,更加复杂。
眼前的秦晏清,双眼无神,脸颊彻底凹陷下去,显得颧骨高高耸起,满脸的胡茬犹如肆意生长的野草,潦草不堪,全然没了京城第一公子的卓越风姿。
他抬头看慕凌音,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声音颤抖:“找我什么事?”
他在盼,在祈祷,在哀求,在希冀着万千不可能里一丝微渺的希望。
慕凌音开口打碎他的希望:“你已经猜到了,就别再自欺欺人。你去过你的日子,我姐姐的死,由我来查。”
她想,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希望秦晏清过得好。
“不……”秦晏清本能地反驳,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他猜到是一回事。
可真的被确认,是另外一回事。
看着秦晏清哭,慕凌音面色平静。
她的眼泪,已经流光了。
秦晏清终于冷静下来,他依旧不看慕凌音,嗓音里带着残破的嘶哑:“你以清辞的身份活着,是想麻痹幕后之人,查出凶手是谁?”
“是。”
“我查了多日,没有线索,足以看得出这幕后凶手的高明。此人,位高权重。”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算我一个。”秦晏清神色淡漠,说出最疯狂的话。
“不,我姐姐的仇,我来报。你是秦家独子,自去过你的日子。”
“过不了了。”秦晏清摇摇头,“其实,凶手是冲着你去的,对吧?”
“你知道?”慕凌音有些惊讶。
“去上香的人,本该是你。这不难查。”
“你不怨我?”
秦晏清摇摇头:“清辞在意你,胜过一切。若你二人有其中一人会死,她会希望那个人是她。你活着,是她最希望看到的结局。若活着的人是她,她照样活不下去。所以,慕凌音,不要自责,带着清辞的希望活下去。”
说着,秦晏清看着慕凌音,神色坚毅。
他是真的在规劝她。
这一刻,慕凌音终于确认,姐姐没有看错人。
秦晏清,真的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慕凌音心里更痛。
秦晏清的话还在继续:“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若有什么线索,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可以。随后我的人会去找你,他叫江岳,信得过。”
“好。”
第二日,母亲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就送到了慕凌音面前。
慕凌音没接那单子,也没看东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慕世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