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过青石小路,走过紫竹林、惦记着地主之谊、蒋婷蓝十分自然的走在谢宴安和沈怀秋二人身后;
路上谢宴安看着地上的青石,忽而轻笑出声,折扇轻点掌心:
“ 沈学士有所不知、昔年方家鼎盛时,这宅子里的太湖石都是从千里之外运过来的,”
随后漂亮的眼眸低垂、示意沈怀秋看向地面:
“ 喏, 这石头在三十年前可不便宜,这一块儿的价格赶上现在一根钗子了。”
随后笑着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
“ 可惜方家大爷不甘心如此成就、这不一朝获罪满门流放了,家底都抄了个干净、唯留下了这座宅院 …… ”
话音戛然而止,笑眯眯的看着沈怀秋不变的脸色。
沈怀秋听他说完、似是感慨万千般轻叹一口气:
“ 唉 ~ ~ 这老话儿常说伴君如伴虎、可若真一身清白又怎会担心触怒圣颜呢?”
“ 怀秋虽刚入京不久、但怀秋出身水乡镇也是安居乐业、故而可以看出不论是现在的陛下还是先皇、都是皇室子弟中的翘楚,”
“ 这三十多年来的南诏国泰民安百姓衣食丰足、怀秋也相信天子绝不会蓄意冤了有功之人,”
“ 所以怀秋说句不该说的,得此结果也是自食恶果罢了。”
谢宴安闻言抬头看了沈怀秋良久,已至而立之年的他依旧俊朗;
那日中举之人的文章他也曾看过,一甲十五名的文章都会张贴在京城闹市口供人点评。
瞧见他的文章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将安邦之策阐述得鞭辟入里,所以谢宴安便对这位新科进士有了几分好奇;
恰巧入宫之时听顾枕弦说起这人中举、在殿前未曾说什么鸿鹄大志,反而想为自己的女儿求一位太医看诊;
加之顾枕弦也需要有人前去体察各地民情,谢宴安也算赶巧对沈怀秋有兴趣,也就跟着去了水乡镇。
思及此、谢宴安轻笑一声:
“ 南诏很是需要沈学士这样的官员,好好守住自个儿的本心才能走得更远。”
沈怀秋也明白谢宴安是在提点他,停下脚步郑重拱手作揖:
“ 大人所言怀秋铭记于心,怀秋当以天下万民为先,尊陛下旨意行事,此生永不辜负江山黎民、亦不会辜负天子圣恩。”
谢宴安笑着点点头:
“ 哎呀那咱们快走两步吧,本官都要饿死了!路上就吃了点牛乳酥!现在闻到饭菜香更是忍都忍不住了。”
沈怀秋顺势一笑,做出了请的手势,一行人复又走向厅堂。
厅堂内菜香环绕,四冷盘四热盘、加上几道蒸点;
旁的倒也罢了、唯独那道蟹粉小笼包费了些功夫,面皮褶子细密如菊花,顶端还缀着蟹黄;
蟹子是前日夜间走时蒋老太爷非带上的,专门备了冰块儿镇着保鲜、沈娩毓嘴上挑剔但极其喜爱蟹子,怕外孙女吃不惯京城菜特意备上一些。
今儿早上的粥是芙蓉鲜蔬、配了几颗鲜嫩的虾仁、这是沈娩毓素来喜欢的。
原本沈家饭食简单、一早上也不过两道小菜配上粥和馒头小点,但今天是一家人乔迁后第一顿饭、再加上还有谢宴安在才精致了些。
——
沈娩毓本坐在一旁的连桌上等着、身着的是江南苏锻绣了水仙花的鹅黄色锦缎长裙;
精致的小脸未曾妆点、梳着单螺髻、上面插了一只水仙花掐丝绢花,端的是一副清丽婉约之态。
加之她本就病弱身形纤瘦、更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瞧见谢宴安跟着父亲一起进来、沈娩毓在福锦的搀扶下起身行礼:
“ 娩毓见过谢大人、给父亲母亲请安。”
“ 奴婢见过谢太医、给老爷夫人请安。”
谢宴安笑着抬手:
“ 快快免礼、本官算是府上客人、哪有要主人家行礼的道理?”
沈娩毓温和一笑:
“ 即便是客人终究礼不可废, 咳咳咳 ······· 咳咳 ······ ”
话刚说一半就开始轻咳起来,蒋婷蓝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上前两步为女儿顺背;
看着福锦蹙眉开口道:
“ 今早上没有给小姐服药吗?怎的瞧着比在家中还要严重?”
福锦扶着沈娩毓坐下后方行礼回话:
“ 回夫人的话、一早上小姐就服过药了,许是昨日奔波辛劳这才严重了些,”
“ 昨日夜间小姐睡得也不踏实、时常夜班轻咳。”
沈怀秋急得不行:
“ 那怎的昨夜没叫我与夫人过来?”
福锦面色为难的开口道:
“ 昨夜奴婢就想去叫您的,但小姐说更深露重老爷夫人赶路辛苦、不叫奴婢前去 ······ ”
望着沈娩毓苍白如纸的脸颊,谢宴安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合上折扇缓步上前,白玉扇坠在晨光中晃出细碎的光:
“ 烦请借福锦姑娘绢帕一用。”
福锦连忙掏出帕子双手奉上,沈娩毓羽睫掩下眸底思绪,配合的将胳膊放在小桌上等着谢宴安。
随后冲着谢宴安虚弱一笑:
“ 有劳谢大人了 ······· 咳咳 ······ ”
从怀中掏出锦帕掩在唇前,苍白的脸色因着一阵轻咳微微泛红。
谢宴安俊眉微蹙搭上锦帕、指尖触摸到脉搏那一刻、虚浮的脉象一览无余。
一屋子人安静下来静静等着,沈娩毓也含笑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心道这回你还能看出来老娘会武功?老娘就随你姓!
良久、谢宴安收回手蹙眉开口:
“ 沈姑娘这是肺阴亏虚、加之一路车马劳顿旧疾复发,不过也不碍事,”
“ 还请借沈学士墨宝一用,本官写个方子你叫人下去抓药,跟药堂掌柜说抓半月用量即可。”
沈怀秋连连道谢、赶着就要带谢宴安下去。
谢宴安转过头叮嘱沈娩毓:
“ 沈姑娘这两日便在院子里静养吧,待身子有所好转再出门。”
蒋婷蓝福身谢过、目送谢宴安远去。
瞧着女儿的视线盯着那远去背影,蒋婷蓝小心上前开口道:
“ 娩毓?你这般盯着谢太医做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沈娩毓回神,冲着母亲柔柔一笑:
“ 阿娘、女儿只是觉得谢太医年轻有为 ······ 咳咳 ····· 有他为娩毓看诊 ······ 咳咳咳咳咳 ····· 咳咳 ····· ”
蒋婷蓝连忙招呼丫鬟上前扶着女儿,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 好了好了啊、你别说话了,娘带着你回屋子歇着,往后再有什么不舒坦一定赶紧跟阿娘说知道吗?”
沈娩毓被丫鬟搀扶起来虚弱的点点头,随后跟着回了院子。
这厢谢宴安也写完了方子、交给下人之后便在书房内嘱咐沈怀秋:
“ 这药沈学士记得跟煎药的下人说一声、一副药十碗水小火慢煮、熬成一碗水后配上槐花蜜送服,切记一定是要槐花蜜才成。”
沈怀秋连连点头:
“ 是是是、怀秋记下了。”
肚子适时地发出几声咕噜,沈怀秋面色涨红才想起还未曾用饭,连忙起身拱手开口道:
“ 方才光忙着小女的事、倒是怠慢了谢大人,现下下人已经去买药了、大人随怀秋前去厅堂用饭吧。”
谢宴安倒也不扭捏、笑着起身跟着沈怀秋折返回来。
下人也是识趣的,急忙端下去紧急热了热,二人总算安静下来用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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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王府内 ——
朱红大门上,九路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门楣高悬的匾额由整块沉香木雕刻而成,鎏金的 “逍遥王府” 四字是当今陛下御笔钦赐,风吹过时隐隐有松墨之香。
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足有两人高,爪下分别踩着绣球与幼狮,鬃毛雕刻得根根分明,连眼珠都透着威严。
光是守门的家丁就有八人,逍遥王早前有兵权、这些家丁也是上过战场退下来的左膀右臂。
穿过垂花大门,迎面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嶙峋怪石间蜿蜒着清泉,锦鲤在水中穿梭。
假山后方是一座九曲回廊,廊柱皆为紫檀木,上面精雕细琢着百鸟朝凤的图案,每只鸟儿的羽毛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廊下悬挂着各色宫灯,白天用鲛绡罩着,透出柔和的光晕。
铺路的砖石是上好的汉白玉、嵌了云贝母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主院儿内一片奢华令人咋舌,长生站在廊下对着王府四位主子和一众奴仆清了清嗓子:
“ 奉天承运、皇太后慈曰 ~ ~ ~ 咨尔逍遥王府有女初成、其女和安郡主顾晚晴秀毓名门、”
“ 温良恭顺、淑慎成性端赖柔嘉,品貌端庄贤名远扬,自小得哀家一手教导熟知宫闱,哀家甚为欢喜,”
“ 故而赐顾晚晴贤妃之位,位居四妃之首、此举重华殿择日入宫,钦此! ”
下首众人三跪叩首、齐声高呼:
“ 谢太后娘娘恩典!”
长生将那份卷轴递给一脸喜色的顾晚晴,复又从小内监手上接过第二道圣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 ~ 朕之皇叔、逍遥王顾沛在夺嫡之初对朕鼎力相助,后又在登基之初辅佐朕平定朝堂内乱,朕深受感动, ”
“ 然今皇叔尊位加身赏无可赏、想起表弟顾舒朗正当鼎盛,”
“ 表弟生而颖异,器宇轩昂,文能通经史、晓谋略,武可执长戈、卫家国,实乃宗室之翘楚,社稷之栋梁、然男子成家立业成家在前,”
“ 左相家有好女、其嫡长女周玥禾名门淑媛,德容兼备,娴静端庄,工诗善画,素有兰心蕙质之名,堪为闺阁之典范,”
“ 周姑娘年方十六正当妙龄,与表弟实乃天作之合、锦绣良缘,二人能结秦晋之好、实乃南诏先祖庇佑,既合门当户对之礼,更应天作之合之缘,”
“ 今特赐婚二人、着令礼部尽快选定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
这份圣旨一出、下首的锦衣少年顿时忍不住抬头看着长生;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一张玉白的小脸迅速涨红、对着长生愤愤不平:
“ 公公可别宣错了旨意!表哥怎会赐婚周玥禾给本世子!”
便是一旁的顾晚晴美眸都带着些不满,毕竟周玥禾跟前太子的事儿满京皆知;
在定亲宴前两日前太子便落败,坊间曾有传言周家大小姐时常出入太子府,保不齐二人私下早就有了首尾。
这样的流言他们也没少听,早前顾晚晴还曾叹息于周玥禾的处境,熟料世事无常、表哥竟把她赐婚给弟弟。
一旁身着绛紫色云纹蟒袍的男子、听着此话转过头训斥儿子:
“ 放肆!这是你表哥亲自下的圣旨岂能有假?公公面前你也如此跋扈吗!”
顾沛约莫四十岁上下、早年四处征战饱经风霜、古铜色的皮肤卸甲多年也没养回来;
一双眸子厉如鹰隼、薄唇之下养着半寸长的美须。
瞧见父王都这么说了、顾舒朗死死攥着拳头垂首不言。
长生笑着上前走了两步,双手举着圣旨递给顾舒朗:
“ 害、世子爷许是高兴过了头这才失了分寸,到底是年岁尚小不知事也是有的,王爷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 周家大小姐身份尊贵贤明在外,先前左相大人挑来挑去都没有一位如意的女婿,”
“ 可今儿个奴才过去一宣旨、您猜怎么着?左相大人直说能得这样一门亲事真是天家恩泽!”
“ 奴才也替世子爷瞧了一眼周大小姐,虽说比不得咱们郡主、 啊不对,现在是贤妃娘娘了,倒也是世间难寻的美人儿呢。”
一旁雍容华贵的妇人、是秦太后的嫡妹秦婉蓉、她也随着丈夫行走多年、回京后就算再怎么保养也终究比不得秦太后的貌美。
听着此话、秦婉蓉温和一笑:
“ 公公说的是、先前本妃去各家府上赴宴也曾见过周大小姐,当真是才貌双绝又大方得体,能得这样一位儿媳本妃欢喜得很,”
“ 我们晚晴年岁尚小不知事、往后入了宫还要劳烦公公照料才是。”
长生笑容未变:
“ 王妃说的哪里话?奴才就没见过比贤妃娘娘还端庄的姑娘了,且娘娘深得太后娘娘喜爱、又是陛下的亲表妹,哪儿轮得到奴才照顾啊?”
“ 这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尽快入宫,烦请王妃尽快选个良辰吉日才是,”
秦婉蓉笑着点点头:
“ 这是自然的,太后娘娘看重晚晴是我们王府的福气,陛下又赐给舒朗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到底是咱们王府君恩厚重。”
随后将视线转到儿子身上,笑容未变轻声开口:
“ 舒朗、长生公公举了圣旨许久了,你还不快接旨?”
母妃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警告、顾舒朗只得咽下所有不甘双手接过圣旨深深叩拜:
“ 臣逍遥王世子顾舒朗、谢主隆恩!”
长生笑着行礼:
“ 成了、宫里头还有不少事儿呢,明日陛下要开琼林宴,太后娘娘说届时叫王妃您早些入宫,许久不见王妃她老人家思念的紧。”
秦婉蓉也顺势怀念:
“ 是啊、本妃也许久不见娘娘了心里想的紧,还请公公回去转告太后娘娘一声,本妃定会早些入宫。”
顾沛笑着使唤下人上前递过一个厚厚的荷包,偏生口没扎稳漏出里头黄灿灿的元宝;
长生推拒两下没推掉,没法子只得笑着接过行礼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