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姜宁觉得自己像活在透明的玻璃缸里,供人围观。
从宿舍到教学楼,短短一段路,无数道目光如有实质,黏稠地裹在她身上。
擦肩而过时,总能捕捉到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碎片——
“裴教授……”
“雕塑系那个……”
“捡东西……”
“就是她……”
最让她无处遁形的是在食堂。
身后传来清晰又刺耳的对话。
“哎,你看,就是她吧?昨天那个……”
“看着好普通啊,裴神怎么会……”
“嘘!小声点!”
普通?
姜宁捏着饭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苍白的颜色。
是啊,她就是普通。
普通到只想缩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被任何人注意。
可现在,因为裴恒,她被硬生生推到了聚光灯下,像个供人指点的怪胎。
不行。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
电脑屏幕上,校园论坛的帖子标题鲜红刺眼——
【世纪同框!裴神与小兔子,这该死的破屏而出的氛围感!】
回复已经破千。
甚至有人开始深扒她的个人信息。
灭顶般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羞怯。
她必须去找裴恒。
现在,立刻,马上!
必须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这个念头让她指尖泛起一阵冰凉的寒意。
主动去找他?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可不去的后果……她不敢想。
姜宁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
她点开和张月的聊天框。
【月月,你知道生物系的教授,一般下午都在哪里吗?】
张月几乎是秒回:
【哇!宁宁你打听裴神?他下午多半在生物楼顶楼那个专属办公室。你问这个干嘛呀?[吃瓜看戏.jpg]】
【……没什么,随便问问。】
姜宁心虚地关掉对话框,目光落在桌角。
那里放着一本厚重的画册——《生物形态与雕塑艺术》。
是上次在图书馆,他递给她的那本。
正好。
借着还书这个由头去找他。
这给了她一丝摇摇欲坠、近乎悲壮的勇气。
下午,生物楼顶层,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咚咚,咚咚。
姜宁抱着那本沉重的画册,一步一步挪到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简洁冰冷的金属牌子:
【裴恒 教授 办公室】
手心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滑腻得几乎握不住书的封面。
抬手。
放下。
再抬手。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个尖叫着“快逃!”
另一个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不行!必须说清楚!”
她猛地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抬手。
指关节重重叩响了厚实的木门。
“咚!咚!咚!”
“进。”
清冷低沉的声音穿透门板。
姜宁心脏骤停半秒,她僵硬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极大,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带着一种理科领域特有的秩序感。
整面墙的书柜,宽大的黑色办公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与纸张混合的清冷气息。
肃穆。
冰冷。
裴恒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一截手腕。
他正垂着眸,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文件。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门口那个局促不安的身影上。
像在看一件无意中闯入他视野的、无关紧要的物件。
姜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上前,将怀里的画册轻轻放在了办公桌靠近边缘的空位上。
动作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裴、裴教授……”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像蚊子哼哼。
“谢谢您的书……还、还给您。”
语速快得像是在逃命。
说完,她急忙转身,只想立刻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逃出去。
“等等。”
裴恒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缚住了她的脚步。
姜宁僵在原地,背对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要说什么?
问昨天的事?
身后传来椅子被轻微挪动的细响。
紧接着,是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
他站起来了?
他……过来了?
心跳加速,她死死盯着地面。
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靠得太近。
但那股属于裴恒的、强大而迫人的存在感,依旧让她脊背控制不住地阵阵发僵。
空气凝固。
不行!
必须开口!
必须在他开口之前!
姜宁猛吸一口气,霍然转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裴教授……”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浓浓的委屈。
“还、还有……昨天……谢谢您。”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勇气,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
“但是……”这两个字,像是两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舌尖发麻。
“请您……以后……能不能……”
她磕磕绊绊,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能不能……跟我保持距离?”
终于说出来了!
这句话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感觉一阵虚脱。
“我……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带着哭腔。
她知道这很失礼,近乎忘恩负义。
可她真的承受不起了。
那种被无数目光聚焦、审视、议论的感觉,让她快要窒息。
巨大的委屈猛地涌上鼻尖,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忍不住,极轻极轻地,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发出呜咽般的抱怨,脱口而出。
“都怪你……”
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轻得连她自己都差点没听清。
说完她就想咬掉舌头。
天啊!
她到底说了什么!
这简直是在指责他!
她慌忙抬起头,想要解释,想要道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深邃如潭的视线里。
裴恒就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
只是,那目光似乎在她烧得通红的耳廓上停顿了一瞬。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在她那句轻微的、近乎控诉的“都怪你”落下之后,空气仿佛凝滞了足足几秒钟。
然后,姜宁清晰地看到。
裴恒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眸深处,似乎……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涟漪。
那里面,是……错愕?
还是别的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