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人走后不久，乔燕来敲门叫他们出来吃面。
苏家的餐桌就在客厅中间，桌布是白底蓝花的棉布，上面压了一块四方厚玻璃，乔燕利索地把四只搪瓷大碗端上来，每碗都盛得满满的，红油汤底热气腾腾，上头浮着焦香的荷包蛋，还有几根翠绿的香菜点缀，香味扑鼻。
“喜宴那会儿人多，我想着你们肯定没吃好，煮点热乎的，简单吃点，来来来，快尝尝。”
乔燕笑意盈盈地把筷子递给陆湛北，一副把他当亲儿子招待的架势，陆湛北本来推辞，可抵不过乔燕热情招呼，只得坐下。
苏念乔在家里随意惯了，吃饭的时候胳膊支着桌子，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面条，她心里装着事，没什么胃口。
筷子挑了两口，码好的面泡在汤里被她搅成一团，蛋也没动。
她吃得提不起劲，磨磨蹭蹭的，等大家差不多都吃完了，苏念乔碗里还剩大半。
苏执年看女儿剩下那么多，正要伸手过去把碗端过来，这么多年下来，闺女吃剩的他一向不嫌，家里不讲究这些，反正都是他们夫妻俩从小给惯的。
手刚一动，意料之外的被人截胡了。
陆湛北放下筷子，微微侧头看苏念乔：“不吃了？”
苏念乔点点头，手撑着下巴：“嗯，我吃饱了。”
话音刚落，她那碗面就被陆湛北直接端走了。
苏执年的手还好没完全伸出去，赶紧缩回来，夫妻俩加上苏念乔三人心思各异的看着陆湛北把她剩的那碗红汤面扣进自己碗里，然后三两口吃得干干净净。
陆湛北是在部队待惯了，部队里只有吃不饱的抢饭吃，没见过谁敢剩饭的，所以听到苏念乔说饱了之后，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优良传统，很自然就把苏念乔吃不完的面都揽过来给吃了。
乔燕瞥了眼表情微妙被抢了’吃剩饭’这份活计的丈夫，对陆湛北的好感又加一分，这样最好，她更放心些了，希望陆湛北能多包容念乔生活上的一些小不足。
四月的傍晚，天色才刚擦黑，街头稀疏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的灯光把老旧的筒子楼楼道照出一片温吞光影。
苏念乔把一大早精心打扮的连衣裙换了，穿了一件舒服的的碎花棉衬衣，下摆松松地掖进灰蓝色布裙里，脚下踩着一双布鞋，走在前头慢悠悠地下楼，头发也重新扎起松松的马尾，在脖颈边晃啊晃的，看着显得年纪更小了。
陆湛北跟在她后面，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乔燕硬塞给他的点心，他步子比她自然是大得多，但偏偏脚下收着，任由苏念乔慢腾腾地领着路。
她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脚下楼梯是水泥砌的，边角有些磨损，泛着细细的灰，苏念乔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竟毫无不耐，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哼了声，又别过头去，嘴角微微上翘。
苏念乔停在楼梯拐角，回头看着他：“你刚才干嘛把我的面吃了。”
她想说的是，那是她吃过的，陆湛北拿过去吃光了，不就等于间接碰到她口水了么，苏念乔还没有过跟除了自己父亲的异性有过什么亲密接触，今天倒好，给陆湛北抱也抱了，还被他吃到口水。
陆湛北站在她上一级台阶上，显然没听懂她到底想表达什么，一本正经地：“你不是说吃饱了？”
她吃饱了，不要吃了，他才帮她吃完的，而且，他的饭量大，苏母给盛的那一碗面，他确实没吃得饱。
苏念乔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嘴角抽了抽，瞪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人也太不解风情了吧，真是木头脑袋！
“是！我是吃饱了。”她气鼓鼓地转身接着下楼，脚步忽地比刚才快了几分。
陆湛北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了，默默跟上。
乔燕让苏念乔送陆湛北回家，为的也是让他们单独有时间再多接触接触，说说话。
苏念乔刚想拉近拉近自己和陆湛北的关系，被他一句‘你不是说吃饱了’给打了回来，活该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这条街上都是轻工厂的职工住的，从苏家这里走到路尽头，就是程家了。
苏念乔忍不住想，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陆湛北一会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很尴尬，他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想想也是挺可怜的，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回头看陆湛北的时候，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了。
苏念乔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化解陆湛北的误解：“刚才我哭鼻子的事，你不要告诉我爸妈，我不是为了别的男人伤心，是不舍的离开家才想哭的。”
陆湛北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吃面事件”里转过弯来，愣了一秒，才皱着眉头问了句：“离开家？你要去哪？”
“……”苏念乔张了张嘴，在心里劝自己忍住忍住。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不会聊天的男人？
在看陆湛北神色认真，苏念乔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着比划了一下：“我和你结婚了当然是跟着你随军啊。”
这话一出口，倒是把陆湛北怔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苏念乔竟然会主动提“随军”这件事。
今天答应订婚，虽说是冲动但也不算完全没有考量过，他三十岁了，看着连比他年纪还小的战友家孩子都快能打酱油，说不想娶媳妇成家那是假话。
只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这桩婚事，是自己占了苏家的便宜。
苏念乔是独生女，家境好，人也好看，娇气归娇气些，可也是人家父母宠出来的，她没必要为谁委屈自己。
这一片厂区住房里谁不知道她是副厂长家的女儿，谁家不学好的在街上混的也不敢随便欺负她。
听说她现在在市文化馆的舞蹈队上班，有份体面差事，这样的姑娘，凭什么要跟着他去部队受苦？
陆湛北自己明白，他比苏念乔整整大了八岁，还是个长期驻外的军人，家都在部队，常年风吹日晒，哪有那么多温情脉脉。
他一些战友的媳妇因为孩子上学、家里种地，常年两地分居，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这在队伍里都是常态。
所以他本以为，哪怕真领了结婚证，苏念乔还是会留在家里，日子继续过得舒舒服服的，自己有假期就多回来些就是了。
感情？没指望太多。
光是能有个家，一个能让他逢年过节回去不再孤零零的地方，就足够了。
所以在听到苏念乔说要和他去部队生活的时候，陆湛北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惶然。
他下意识地摇头，不赞同：“不行，部队条件艰苦，你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