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晖院。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正胸口起伏,边上丫鬟正给她顺气,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碎瓷片,陆扶危三兄妹搁边儿上跪了一排,但谁都没有哭,各个腰背挺直。
屈骄珑率先见礼,“儿媳见过老太君,不知老太君唤儿媳前来所为何事?”
老夫人抬眸冷冷地看着她,又指向边上的三个孙辈,“屈氏,这便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儿女?!”
屈骄珑扫了三人一眼,面色平静道:
“儿媳不知老太君何意,他们做了什么竟惹得老太君生了这么大的气,老太君不如明示。”
老夫人显然气得有些头晕,一边扶着额头,一边冲边儿三个人厉喝:
“你们自己说!”
素来害怕老太君的陆扶英今日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大声开口:
“娘!祖母说我今日言行无状,没有规矩,要罚我抄经书,可孩儿觉得自己没错!孩儿不过据理力争,祖母便发了好大的火。”
陆扶青也说,“娘,孩儿也觉得妹妹没错,帮着劝了两句,却不知怎么,越说祖母越是生气。”
陆扶危最年长,性格也相对稳重,此时只说:
“祖母要罚妹妹,我们便与妹妹一同受罚。”
三个人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更生气了。
“混账东西!”
她大喝,又摔了一只茶杯,砸在屈骄珑脚边。
屈骄珑气定神闲地往边上让了一步,没叫碎片溅到自己身上。
她自幼习武,躲避危险几乎是本能,只是以往她本着孝顺的名头,默默忍着,如今她不打算忍了,这一躲,可给老夫人气得不轻。
陆扶危却皱起眉。
是错觉吗?娘亲那一步躲得极为巧妙,偏又如同闲庭信步,不见丝毫慌乱。
这可是得有极高的武功身法才能做到的,他都做不到。
巧合吧。
“谁准你乱动的!”
屈骄珑垂眼,“老太君息怒,儿媳今日也是累着了,方才没站稳,还望老太君见谅。”
老太君噎了噎,还想再砸,但手边已经空了。
屈骄珑又道:
“更何况三个孩子犯错,您教训他们便是,因何与儿媳生气?”
三个人一愣,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老太君却是冷笑:
“因何?我问你,今日生辰宴怎么回事?状况频出不说,陆扶英当众顶撞生父,甚至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对一个孤女口出恶言,这是一个侯府大小姐该做的吗?而你既在现场,因何不加制止?”
紧随而来的陆明渊闻言脚步一顿,欲迈进门槛的脚也收了回去,站在门口,垂眸不语。
他也想知道,平素一直挡在他身前的妻子,如今为何袖手旁观。
屈骄珑余光扫过门口的身影,声音不卑不亢。
“儿媳惶恐,可若儿媳没记错的话,英儿生辰宴之前,一直是您在教导她规矩,您也一直说儿媳不知礼数,不放心将几个孩子予我教导,儿媳便专心筹备宴会。光是四处下帖、采买物品、调度下人等等,已经很是忙碌,着实没能抽开身,如今英儿在宴会的言行出了岔子,如何能怪罪到儿媳头上?”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谁教的谁负责。
“你!”
老夫人想说什么,可竟然一时之间无从反驳。
憋了好半晌才怒道:“老身已经严加管教,可也不知这孩子性子随了谁,朽木不可雕!你既为生母,就打算当个甩手掌柜了?你便是这般为人母的?今日宴会,侯府丢尽脸面,你这个主母又是怎么当的?”
屈骄珑不再低眉垂眼,反倒抬起头来,与老夫人对视:
“第一,宴会冲撞贤王殿下的人不是儿媳,第二,对巾帼夫人出言不逊的不是儿媳,儿媳更是在巾帼夫人发怒之时进行调停。儿媳一没在太子和贤王面前失礼,二没叫宾客看了笑话。恕儿媳愚钝,实在不知哪件事做得不像当家主母,还请老太君赐教。”
老夫人这下也哑了声。
也是奇了怪了,今日侯府确实丢尽脸面,但屈骄珑本人好似从头到尾干干净净,让人挑不出错处。
“那你的好女儿当众出言不逊又怎么说?你分明可以出言制止,却为何一言不发?”
“那儿媳可就更冤枉了,有侯爷亲自制止,儿媳怎敢妄言?莫说这不合规矩,连侯爷都制止不能,儿媳出面又能做什么?”
当家人说话的时候,哪怕主母也不得插嘴,这是规矩。
她若开口,只会让旁人笑话她目无纲常。
好,哪怕抛开纲常,如她所言,孩子爹说话都不管用,她说话凭什么管用?若她说话比当家人还管用,岂不是更叫外人看当家人的笑话?
老夫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感觉自己这个儿媳真的是不一样了。
平素虽然也是性情乖张,但举止粗鄙,又口无遮拦,她还能用规矩两个字压一压,可如今,她说话越来越得体,却句句都藏了锋芒,一时竟让人奈何不得。
陆明渊在此时迈步进来。
“母亲息怒,今日毕竟是英儿生辰,出现纰漏,也非她们所愿,况且英儿还小,教导规矩还得循序渐进,儿子和骄珑会教她好好改正的。”
听他这么说,陆扶英却不领情,她鼓着腮帮气呼呼的。
“什么改正?我根本就没错!爹,你要是早点把那个女人送走,今天什么事都不会有!”
“放肆!”
这下子陆明渊也动了怒,“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陆扶英恨恨地别过脸去,眼泪在眼眶打转,但没有落下。
陆明渊深吸一口气,“英儿,你这性子必须要改改了,否则入了宫,是要吃亏的。”
他不说入宫还好,一说陆扶英更生气,“谁要去给昭仪当伴读?爹难道不知道她老是欺负我吗?你为什么要答应?”
“大胆!太子的意思谁敢忤逆?”
“我敢!太子舅舅最宠我!我若不答应他绝不会强迫我!要不是您当时捂我的嘴,我根本就……”
“够了!”陆明渊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为父好言相劝,你既不领情,给我去祠堂跪着!不反省清楚就别出来了!”
“娘!”陆扶英立马看向屈骄珑,平时这个时候娘亲都会为自己出头的。
屈骄珑看了她一眼,只说,“没听见你爹的话?”
陆扶英咬着牙,重重跺脚。
“去就去!”
她气冲冲地跑了,陆扶危和陆扶青实在忍不住,“爹,娘,妹妹她……”
“行了!也是有你们这两个做兄长的纵容,才叫她养成如此跋扈的性子,你们也给我回去反省!”
两人抿了抿唇,追着陆扶英而去。
屈骄珑看没自己的事了,微微福身:
“妾身乏了,老太君精力不济,也早些歇着吧,妾身告退。”
扔下这面色复杂的母子二人,屈骄珑走出荣晖院。
青杏上前:
“夫人,骆姑娘已经等候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