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初,湖北江城,英山钢铁厂家属院。
18岁的英俊青年拿着一张报纸冲回家。
兴奋举到父母面前:“爹,娘,没考上大学没事,你们看,京市的一支青年志愿垦荒队奔赴北大荒,在萝北县建立‘北京庄’的事迹上报纸了。”
他雄心勃勃:“我也要下乡,我要用我所学建设国家,一展宏图!”
3月,他跟着一批热血知识分子到湖南湘乡市祁南县环水村。
4月,他瘦了,黑了,看着因为干农活满是裂口的手,十分后悔。
晚上,他坐在破败的茅草屋里,凑在昏暗的煤油灯前,写信告诉家里自己的辛苦。
5月,满是伤口的手牵着另一只粗糙的手,站在冷着脸的村长面前。
他信誓旦旦,“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大丫好!”
6月,张大丫怀孕。
她拉着青年,满脸羞涩地对父亲道:“爹,你看我们孩子都有了,他肯定是真心和我过日子的。”
村长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女儿,又看向讨好笑着的青年,撇过脸。
1956年,正月十二,青年收到家中急信,说母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家。
村长让老妻收拾两人的行李,准备他们路上吃的干粮。
青年忙阻止,焦急对他说:“爸,我妈情况不好,我得马上走,天气太冷了,大丫肚子大了,跟着我赶路很危险,你放心,等确定好我妈的情况我立即回来!”
村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青年看向张大丫,一脸祈求。
张大丫心软,“爹,我信他,让他先回家看娘吧。”
村长最终同意,青年得以回城。
1月,2月,3月……
青年了无音讯。
村里开始传出种种流言蜚语。
张大丫一日比一日消瘦,心情抑郁。
1956年3月初八,张大丫早产生下一女。
1956年4月中旬,张大丫跟着爹和哥哥,带着刚满月的女儿找到湖北江城,英山钢铁厂家属院。
正好工人下班,他们看见青年小心护着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有说有笑走来。
双方见面的刹那,纷纷变了脸色。
张大丫黄瘦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你骗我!”
青年慌张地去看身边的女人,“雪娟,她、她找来了。”
邓雪娟横了他一眼,“找来就找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还敢撒野不成。去,把我爸喊来。”
“哎,好。”
青年跑了,除了最开始那一眼,再没关注过张大丫三人。
邓雪娟对他们的嫌弃毫不掩饰,“走吧,去我家里说。”
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跟上,扶着腰自顾自走了。
张丫头脸色惨白,怀里的孩子几乎抱不住。
半个小时后,双方坐在一起。
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对比太过明显,张大丫自进了楼房就低着头,不看人不说话。
邓父是钢厂领导,面上十分温和。
“老乡,您是个什么想法?”
村长看向缩在两人身后的青年,“你们知道他的事?”
邓父叹气,“说起来都是儿女债,我这女儿非他不可,在家里闹着绝食。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只能答应她。”
脸上带了点笑,“好在我这女婿还算诚实,说了他在乡下的事。不过嘛……”
他扫过三人,终究露出些高高在上,“现在结婚都需要去民政局登记,夫妻关系才受政府和法律保护。我知道你们乡下都不兴这个,你看,这不让他捡了个便宜。”
张大丫肩膀耸动,无声哭泣。
村长和儿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另一方胸有成竹。
好一会儿,村长开口,“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娃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这下换成邓父这方脸色难看起来。
村长仿若未觉,“我有两个条件,只要你们做到,我们以后绝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第一,给我们200块钱,第二,娃留下,我女儿以后也好再嫁。”
邓父还没说话,邓雪娟急了,“给钱就算了,孩子凭什么留下,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说着挺了挺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
村长平静道:“我们就这两个要求,做到一切好说,做不到……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城里人高贵,但也是人。”
邓父一方三人憋屈。
女孩儿最终被留下。
家属院时常听见婴儿的哭声,后来钢厂妇女主任上门,发现婴儿又脏又瘦,快要被饿死。
婴儿被送到青年乡下老家,由堂哥夫妻抚养。
三岁开始干活,那年冬天差点被冻死在睡觉的柴房。
四岁,多吃了一口野菜差点被打死。
五岁,因为背了柴没法背堂弟,又差点被打死。
六岁,爸爸来接她回家。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
没过过一个暖和冬天的她,忽然感觉到了太阳的温度。
回去后才知道,是因为继母连生三子忙不过来。
从农村到城里,环境变了,周围的人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要当牛做马。
每天起床就是干活。
要做一日三餐,要照顾弟弟妹妹,要洗全家人的衣物……
1966年,她十岁,施永兴三年级,施绮雯二年级。
她依旧是个文盲。
快要退休的妇女主任见她活的像封建社会最底层的小丫鬟,再次上门。
她终于能上学。
她蒙昧的世界透进光来,她开启智慧,明白许多道理。
可加诸在身上的痛苦也更加清晰而尖锐。
她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在施家是多余的。
她的爸爸不会保护她,她的兄弟姐妹不会友爱她。
封建社会早已结束,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她依然是被压迫的那个。
她无路可逃,无人可靠。
1972年,她十六岁。
小她半岁的弟弟施永兴高三毕业。
她初中毕业,成绩优秀马上要上高中。
街道办上门,要求施家子女必须有人下乡。
她再次被抛弃。
她怀揣最后一丝希望去找她的妈妈。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