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沈时砚揣着钱袋往县里去,青布衫洗得发白。路过村口听见几个妇人嘀咕:“你们听说了吗?沈家媳妇在县里买辣酱呢?她家沈时砚不是要考功名吗?怎么……”
“婶子们安好,时砚路过听闻婶子们说我家辣酱之事,都是邻居便宜卖也行”。沈时砚打断几个妇人。
妇人们尴尬笑:“不用,不用,时砚这是要去县里,那快去吧!”
沈时砚笑着告辞,转身离开。
“这不是沈大才子吗?”镇纸铺门口传来惊呼。一个蓝绸长衫的少年摇着折扇过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听闻沈兄近日改行当货郎了?”沈时砚手指蜷了蜷———此人是书院里总坐在最后一排的富家少爷赵文轩。
沈时砚把挑好的竹纸往柜台推:“赵兄说笑了。”
“书院同窗都在传呢。”赵公子用扇子拨弄着腰间的玉佩:“沈大才子不去琢磨圣贤书,倒学起贩夫走卒……”
“读书也是要吃饱饭。”沈时砚从腰间钱袋里摸出四十五文钱,“掌柜的,一支毛笔和这刀毛边纸还劳烦帮我包好。”
“呦,沈大才子已经穷到用这种草纸了?”赵公子突然按住包好的毛纸,“不如我出双倍价钱,还请沈兄当场写篇劝学赋如何?”
纸铺老板探出头正准备看热闹,沈时砚抽回被压皱的纸角:“李公子若想指教文章,不妨等到院试放榜之后。”
“你!”将折扇“啪”地砸在柜台上,“沈时砚,你如今满身铜臭,何谈读书人的风采,简直有辱斯文。”
沈时砚将新买的毛笔别在耳后,抱起包好的纸卷转身:“自然是比不得赵公子风采,站在当铺前谈斯文。几个路过的挑夫憋着笑经过,蓝绸衫少年气得扭头就走。
县里摊子这条街忽然喧闹起来。两个衙役敲着锣过来:“今日起县里要增收摊位税……”
沈母麻利地塞给衙役两罐辣酱:”两位官爷辛苦,带回去拌面最合适。”转头压低嗓子催一旁的沈父拿钱。
沈时砚站在槐树后看着,直到父母亲准备收摊才上前搭手推车。
夕阳把一家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板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碾出浅浅的泥印。
“阿砚,娘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沈母忽然问。
车轱辘“吱呀吱呀”不停的转着,沈时砚低沉的声音混在晚风里:“今天瞧见面摊老板多用了咱家两罐酱。”
“那可不是!”沈母瞬间来了精神,而且今日一富贵人家管事的说以后每月订二十罐……还有船老大说是要把酱运去临县卖呢……”
月光爬上院墙时,沈时砚把新纸裁成合适的大小。灶房传来封坛的声响,听见二婶正在劝:“大嫂,这都第九坛了……”
“哎呦!你没听船老大说这酱可是要带去临县卖么!就这几罐怎么够?”沈母嗓门亮得惊飞夜鸟。
沈时砚正研墨的手顿了顿,提笔沾墨在草纸上写下:“民生多艰,君子不器。”
沈家院里晒满了洗净的红辣椒,沈爷爷捏着烟杆在檐下打转,心里盘算一番:“打明日开始,老二跟我下地,老大媳妇带沐哥儿熬酱。”
如今家中有了辣酱这门营生,虽说还未完全站住脚跟,但看着这势头,往后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让二儿媳妇跟着学熬酱,自己和二儿子留在田里干活,虽说家中田地不多,但也不能荒废,地里总得有人订着。
灶房里飘来捣辣子的闷响,沈母正抡着木锤在石臼里捣辣子朝外喊:“沐哥儿这两日学得勤快,正好搭把手!”
李沐正蹲在门槛边剥蒜,手指上都染满了蒜味,冷不防被塞了把陶勺。沈母的粗布围裙擦过他手背:“发什么呆?搅酱去!”
李沐忙不迭接过勺子,蹲到灶台前的大缸边。缸里的辣酱红艳艳的,冒着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
自那日起,沈家各司其职。每日鸡叫头遍,沈家夫妇便推着板车往县里送酱,沈奶奶领着孙辈帮衬熬酱,田间活计全落在老爷子父子身上。
沈家辣酱添了几种新口味,沈母和沈父每日天不亮就推着板车往县里送,回来时车上的空坛子叮当作响,钱袋却鼓了起来。
这天清晨,沈母正在院里点数要送的辣酱坛子,忽然听见墙外传来窃窃私语。
“这沈家怕是要发横财了哟,今早又瞧见往县里运了六十多坛呢。”是王寡妇那尖细的嗓音。
李婆子接话道:“那可不是?前些日我去借盐,可瞧见他家灶房挂了半扇腌肉!”
沈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没作声,只是把坛子捆得更紧了些。
沈时砚从屋里出来,看见母亲绷着的脸,心里明白了几分。他蹲下身帮母亲系绳子,低声道:“娘,我想着,明日去村长家说说,让村里人采野辣子来卖给我们。”
沈母抬头看他:“怎么?听不得那些闲话了?”
“不是。”沈时砚摇头,“后山野辣子多的是,与其烂在地里,不如让大伙采来换钱。咱们也能多收些原料。”
沈母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不过价钱……”
“比市价高半文。”沈时砚说,“但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以次充好,以后便再不收他家的。”
当天下午,沈时砚就去了村长家。沈村长听完他的话,烟锅都忘了抽:“沈小子,你说的可当真?当真两文钱收鲜辣子?”
“自然当真,沈家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沈时砚摸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不紧不慢道:“不过收的辣子要新鲜的,烂的一个不要,若是有人以次充好,沈家便不再收他家的任何东西,毕竟沈家也不指望这一个营生。
村长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通知村里人。”眼见村长起身,沈时砚起身告辞:“还请村长告知大伙,明日辰时开始收”。
次日天未亮,沈家大门“吱呀”敞开。外面已经围满了乡邻,王婆挎着空篮假装路过,竹篮沿都快蹭到辣椒垛了:“他沈叔,这价收能回本?”
瞧他婶子说的,这乡里乡亲的,有钱大家赚。”沈爷爷烟杆头轻轻划过辣椒垛,红艳艳的果实滚进王婆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