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声,惊散夏虫。
李蕖深夜叩门,惊醒李家三人。
这是自陷入河洲周府后,李蕖第一次跟全家团聚,免不了相互问候。
可来不及多说,便被怀秋催促:“姨娘,爷还在巷子口等着。”
李蕖思及今日周缙的发难,一边握紧了李蓉的手,一边朝屋中走去:“娘,您替我招待徐嬷嬷。”
“老奴跟您一起去。”
李母戴幂篱,声音细软好听,拦住了徐嬷嬷的路:“嬷嬷不嫌弃的话,请上座喝茶。”
徐嬷嬷见怀秋跟着李蕖进屋,便停下脚步,笑着跟李母说话:“不敢,不敢,夫人您请上座,若有吩咐,尽管直言。”
李蕖拉着李蓉到了李母的房间,在床头找到了一口翻盖大箱子,里面盛放的,都是在李母和李父的衣物。
怀秋看了一眼在屋里扒拉的李蕖,便自觉站在门外能扫见李蕖姐妹俩的地方。
李蓉看了一眼似是监视的怀秋,蹲在李蕖身边小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蕖将箱子里面的衣裳都扒拉出来交给李蓉。
李蓉将衣服放到了床上。
“周三爷要看咱们的真户籍和过所。”
背着怀秋,李蓉的嘴张成了O字型:“什么情况!之前不是都说过这个问题了嘛?”
“周三爷查到我女扮男装,对断袖公子吴叙白骗财之后,南下逃跑用假估计和过所的事情了。”
李蓉眼珠子几乎都弹了出来,口型无声:你骗周三爷!!
“去帮我拿一个剪刀。”
李蓉马上明白李蕖用意。
赶紧去拿剪刀,顺便听李母和徐嬷嬷的聊天内容。
不足二十平的小客厅中,徐嬷嬷唉声叹气:“姨娘心气太大,因为爷粗鲁了些,便跟爷发脾气。老奴是盼着姨娘好,才厚颜无耻跟夫人聊……”
不是聊李蕖在燕地的往事,李蓉放心的将剪刀递给了李蕖,然后小声对李蕖道:“我去看着娘。”
李蕖头也不回,等李蓉走了之后,收回要用剪刀撬箱子底部扣板的假动作,抬手摸到了箱盖上的铆钉,用力一拔,指甲一撬夹板,掀开薄薄的夹板,取出了里面夹在油纸里的银票。
将银票收入袖中,恢复好箱盖,再用剪刀撬开底部厚板,拿出户籍和过所。
目睹全程的怀秋:姨娘,我看到你藏钱地了。
李蕖取了东西,到客厅,便听李母抱怨:“我这闺女主意大,我和他爹管不了,您老跟在她身边,定要多多提点,若有……”
眼瞧李蕖出来,李母赶紧收住话头,拍拍徐嬷嬷的手。
怀秋亦步亦趋的跟着,李蕖也不好多待,将主要事情传给李蓉之后,她便放心了。
视线在李母小腹停留一瞬,她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好好养胎。”
李母似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便挑拣了两句场面话。
跟李蕖到门口停步,目送李蕖带着徐嬷嬷和怀秋离去的李蕖背影,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范围,李母方喃喃:
“倘若是个儿子多好。”
李蕖没听见李母的感慨,她此刻正忐忑的坐在周缙面前。
同马车的皓月退到了一边。
周缙看都未看李蕖的户籍和过所,将东西倒扣在桌上。
李蕖又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赃款’:“这是妾身上还剩的所有银票。”
最上面一张百两,至少二十张。
周缙捡起一张银票,通宝钱庄的票号,真票。
放下银票,他将银票推向了李蕖:“收好。”
李蕖心中枷锁解下,明白周缙怕是怀疑自己来路不明,对他有不轨之心,才有之前的幕幕。
眼下见周缙似乎相信她说的话,胆子便大了很多。
她缓缓的伸出手,两只手指匍匐向前,在手指碰到户籍和过所的时候,周缙伸手按在了户籍和过所上,并对李蕖投来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李蕖不死心的用力将户籍和过所往自己这边拉。
户籍和过所纹丝不动。
李蕖抗议:“您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爹娘?”
周缙不言。
李蕖气愤的收回手,转身背对着周缙,坐到了角落。
目睹一切的皓月,看了看不肯摘幂篱的李蕖,又看了看淡定将手从户籍和过所上收回的周缙,甜甜的开口向李蕖解释:“奴舔着脸求送三爷一程,非给小夫人添堵之意。”
“实在是楼中客人非人人君子,唯有借三爷之名震慑宵小,奴方能有一两日的清静。”
李蕖依旧没有搭理皓月。
皓月见状,便给李蕖俯身行了一礼:“奴保证,仅此一次,日后绝不敢再扰三爷车驾,还请小夫人见谅。”
四大风月场所中叫得上名字的伶人,哪有单纯之辈。
皓月将话题扯到她身上的目的,李蕖不予猜测。
任她如何做派,她岿然不动。
皓月行礼之后,见李蕖依旧不理,脸上溢出一丝苦涩和尴尬,就连玲珑的耳尖都红透了。
委委屈屈的看了周缙一眼,却发现周缙正在翻看户籍和过所。
一番茶艺表演没人观看,皓月咬唇,不甘的收回了眼神,静坐不言。
马车至周府大门停车,李蕖下车之前,转头看了皓月一眼:“你的道歉我收下了,日后勿扰,诚谢。”
说罢,不等怀秋拿过脚凳,她便掀帘子跳下马车,朝周府大门疾步快走。
把后面马车上,刚掀帘子要下车的徐嬷嬷吓得老神出窍,在后压低声音急追:“姨娘!不可无矩!”
李蕖也没有走很远,进了周府大门便停下了脚步。
她只是不想跟皓月再有纠缠,并不想得罪周缙。
见李蕖停下脚步等周缙,徐嬷嬷长舒一口气。
皓月果然没有进府,马车掉头送她回抱月楼。
周缙大踏步进门,手中还捏着户籍和过所。
李蕖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她确有行为出格之处,若不及时补救,谁知道下次周缙发疯会不会直接就扭断她的脖子。
“妾今日所行虽出格,但妾也情有可原。”
马车上发生的种种,李蕖不问不究。
她不配。
她只对自己所行作出解释:“爷对妾未免太过凉薄,妾是良籍出身,您如何能带妾去那种地方。”
“且还当着妾的面,跟皓月姑娘眉来眼去。”
“如此,妾如何能不吃味。”
“妾心乱如麻,便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
周缙人高腿长,李蕖跟在后面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见周缙不理,她也不欲紧追不舍,该说的话说完,慢慢装作追不上的样子,歇了腿。
待到周缙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松了一口气。
徐嬷嬷老胳膊老腿追的更辛苦,迟了几步才追上李蕖。
李蕖问:“这个时间有轿子吗?”
徐嬷嬷摇摇头:“都亥时了,之前也没有叮嘱留轿,这会儿都歇了。”
“那咱们便走回去吧。”
轿婆子们快走要一炷香的路程,她们慢慢走,用时要更久。
徐嬷嬷:“姨娘不若去求三爷开口,若是有轿婆子们相送,姨娘会省力很多。”
李蕖将徐嬷嬷的劝诫抛到了脑后:“嬷嬷您认得路吗?”
前院李蕖没有来过,认不得路。
徐嬷嬷原打着让李蕖留宿在周缙外院的主意,见李蕖不上钩,周缙今晚心情似乎也不佳,便作罢。
于是带着李蕖往内院走去。
“姨娘,您今晚实在太过大胆,幸而爷没有厌弃姨娘。”
“他许是厌弃了。”
徐嬷嬷笑着摇摇头:“咱们爷若是厌弃一个人绝不是这般。”
“会如何?”
徐嬷嬷想了想,然后斟酌道:“爷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没哪条家规说妾不能呷醋吧。”
“爷还是纵着您的,不然光您不顾规矩出了马车行为失格这一项,便有板子要吃。”
“嬷嬷见过那打人的板子吗?”
“见过,老奴的臀还挨过呢。”
“啊?”
“三爷是老奴跟另外两个乳娘奶大的,另外两个被三爷撵了出去,老奴也被三爷打过板子。”
“他这般铁面无私?”
李蕖更想用不近人情来形容。
“爷规矩极重。”
李蕖想到自己被丽姑姑抽的四肢发麻的回忆,附和了一声:“是极。”
两人一路闲聊,就快到内院门口,却突然被一个从草丛边撺出来的人惊吓到。
那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将距离最近的徐嬷嬷一把拉过去。
似是发现自己劫持的只是一个嬷嬷,又一把将徐嬷嬷推倒,冲李蕖而来。
李蕖掉头就跑。
后面歹人眼瞧追不上李蕖,且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转头又将惊魂未定的徐嬷嬷提在手中:“胆敢再跑,老子废了她!”
李蕖停下脚步,顺手摘了头上的金簪藏起,转身看向歹人:“你是何人,从何而来?安敢在周府行刺!”
她希望这是个偷偷潜入的贼人。最好告诉她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
奈何身后怀秋带着护卫匆匆赶到,对方并没有时间吐出关于密道的一言半字。
火把随风飘摇,照亮了歹人穿的凌乱的衣裳,和仓促间当作衣裳被腰带裹挟于腹前的艳红肚兜。
李蕖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瓜。
“竟是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