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龙帮着赵大夫点火罐,赵大夫从医药箱掏出个厚木片,绑上棉纱布,在老太太嘴里塞着咬住。然后他用酒精擦手术刀,往老太太脚踝伤口切了个小口放血,黑红色血发紫。
赵大夫喊他:“草纸来一张。”
李安龙赶紧递上草纸,将撕了的草纸浸酒精点燃,往竹筒里一放,快烧尽的时候,倒扣在伤口处,毒血拔出来。这么两三次后,血颜色发红了。
母亲眼见好转,感激地谢了赵大夫,看见老太太真的醒了,夫妻两人更激动。李父眼见老太太能开口说话了,问赵大夫,“镇上去打个血清得多少钱呐。”
赵大夫说道:“没医保得八块。”
在80初,国内以国企、单位人士为主,吃“公家饭、铁饭碗”的。这部分人,在过去吃药看病是不用钱的,他们的家属吃药看病也不用钱。五保户看病也不用出钱,但普通农民要自己出钱。
在村里,有公费医疗的,能看得起病,没有医疗保障的,干脆就不看病,在家等死。这在那个年代是非常常见的现象。厂里正式员工工资一个月不过37块5毛。八块钱能够普通家庭吃上小半个月。
老太太一听要去镇上医院打血清,摆摆手说:“不要浪费这钱,淘海赚钱不容易。”
李安龙很执着,坚持说道:“阿嫲,医院多贵都要去。”
李父和李母听见八块的血清,脸色也是一变。但老太太身体更要紧,李父和张叔打了声招呼,李安龙帮忙扶着老太太坐上拖拉机,两人坐在拖拉机车兜里,靠在车厢板上坐好。
张叔松开刹车,踩下离合,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他喊了声:“坐稳喽。”三人跟着车去了镇上医院。
李安龙进了医院才知道,这才是交钱的开始。
住院部小护士头也没抬,填写缴费单,说道:“家属病情需要住院,先预交二十块住院费。”
李安龙迟疑了一下,和李父对视了一眼。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
李家穷,住的是爷爷留下来的石头老房子,出海靠的是爷爷留下来的小渔船。大哥和二哥在帮船,大侄儿当兵去了还没转业。他又是个游手好闲人,家里吃喝都凑在一起,盖不起房子,都分不起家,就连小渔船也是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用。
别家都改建了大渔船去深海捕捞,李家只有一艘近海小渔船,打捞的收获也最少。
李父搜遍了全身,只摸出来8块5毛钱,看向李安龙。李安龙身上哪里有一分钱,他笑嘻嘻贴着护士,说道:“护士同志,我这回出来太急了,钱没带够。这样我先把这些钱留在这,我这就回去取,下午就能送来,保证不耽搁。”
小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清目秀的是个人样,撕下来旧的缴费单,重新写了一页八块5毛钱的缴费单递过去,说道:“家属先把病人带进去吧。”
李安龙紧忙着应了声,说道:“我这就回家拿钱。”
他陪在医院,眼看着护士帮老太太打了血清,见老太太脚踝伤口周围,涂上了碘酒,才长舒一口气。
老太太睁开眼,看见李安龙站在边上,说道:“老三,我假牙呐,一会儿吃饭时候帮我戴上去。”
李父和李安龙都放宽了心,脸笑开了花。阿嫲挺过难关,他们心里比什么事都开心。
李安龙笑道:“阿嫲,我回去给您把假牙拿过来,再叫妈炖一碗菜肉粥。配上豆腐乳。肉啊,豆腐乳啊都能吃。”
老太太说道:“费那个事干啥,还是吃斋得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
……
李安龙见阿嫲没事,搭乘生产队返程的拖拉机车队,回到李家村。
他满肚子愁容,该如何快速挣到钱。阿嫲住院费欠了21块5毛,这对于贫困的李家,是笔大金额。
亲戚借钱是不用想了,远房都是穷亲戚,自顾不暇。放印子的混混要的利息特别高,也不可能。
钱是男人的胆。现在阿嫲住院急要钱,媳妇和孩子等着要吃饭钱,家里修渔船也要钱。
他忽然想到,上一世他在离开家乡后,家乡来了群收海货的客商,他们请了当地人在海边转,发现了一片溶洞。这片溶洞,是解放前人工开凿出来的,刚开始作为军事所用,后来废弃后无人问津。
二哥寄来的信里说,那群客商将溶洞的好货都收走了,乡亲后来进去,摸到的宝贝也不少。撬到四斤一个重的牡蛎,开出品相极好的珍珠,还收获了大鲈鱼,四十公分的海鳗鱼……
李安龙想到那片溶洞,就像看见了希望。
这一世,他要率先做第一个进溶洞的人。
他回到李家老屋,瞧见正在灶间熬米粥的媳妇儿。
林念慈气质斯文,身段极好,抱着闺女温柔地哄着,耐心熬着粥。洗到泛白的旧衣服,也藏不住她曼妙的身材曲线。
貌美如花的媳妇,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服,站在破败的灶台边,和周围格格不入。
李安龙心中一动,喊了声:“媳妇儿放心吧,阿嫲没事,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他将手里的缴费单打开,给她瞧。
林念慈淡淡看了眼缴费单,眼神清清冷冷,说道:“李安龙,你哪来的钱,又问放印子的混混借钱了。”
李安龙赶紧说道:“没有的事。我一会儿淘海,把海货卖去海鲜行就有钱了。”
他回房间,收拾出油布袋,和两个大背篓,将头灯装进油布袋里,带上淘海用的平口改刀,大网兜,抄网,网绳,还有水曲柳棍,往后背一扛,准备去探那片溶洞宝地。讲不定能淘来青蟹,海鳗鱼,和大米鱼。
他心中想着,夏天蚊虫多,要是他进溶洞也被竹叶青咬上一口咋办。
他抬头看了看林念慈,心中叹了口气。他上一世做人失败,哪怕他被毒蛇咬死,怕是媳妇儿也不会心疼他。
他将兜里掏了掏,想再掏出一粒姜糖给媳妇儿,但什么都没摸到。
林念慈盯着他的动作瞧,眼里看得仔细,冷淡说道:“枯潮时候都要过了,你这时候去淘海?”
她眼里满是不信任,警惕地盯着他。
渔把式淘海,要赶两个枯潮时间点,一个是早潮,一个是晚潮。
枯潮是指,在潮汐涨落过程中,海水面下降到达最低的位置。枯潮之后,有一个短时间潮水位是不退也不涨的阶段。
大海的涨潮和退潮的时间是有规律的。这个季节,当天早潮的枯潮时间点是9点,渔把式们就得7点到海边,因为七点到九点退潮,九点到十一点涨潮。
现在枯潮时间过去,开始哗啦涨潮,李安龙要去淘海,说出去都叫乡亲们笑话。
李安龙突然站直身板,林念慈抱着女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以为他又要打人。
他攥紧拳头,眼里冒出坚定的光。
他哑声说道:“媳妇儿,我已经改好了。我这次回来肯定能带回来一大笔钱,你和闺女用不着过担惊受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