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叹口气,就跟那老婆子道:“农忙累人呐,我就想着来县城买点肉回去给家里人补补,也就是这两天攒了几个蛋拿来卖了,没指望挣钱。”
那婆子一听是这两天才下的新鲜蛋,当即全买下来了。
卢氏将十一个铜板数了两遍,确认没错后装进一块有两个补丁的洗得发白的钱袋子里,又塞进怀里,用苍老的手压紧,这才喜滋滋地带着陈砚去北市。
与西市比起来,北市就要清幽许多。
北市除了书坊书肆外,还有好几个书院,陈青闱所在的鹿鸣书院也在北市。
这里的铺子都是前面是卖书的书肆,后院就是印书的书坊。
陈砚往北市街头一站,选了个最大的书肆,斗志昂扬的进去,然后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来。
书肆有自己的画师,也早就刻好版了,换新画费时费力不说,实在太费钱,对书坊来说很不划算。
大梁的印书已经普及了,凡是大批量售卖的书都是雕版印出来的,那些插画的版一旦雕刻出来,就会一再地重复使用,即便陈砚画得再好,书肆也轻易不会使用。
首战落败,陈砚并不灰心。
前世他刚画漫画时,也是从最大的漫画公司开始投稿,被退稿后就找第二档的公司继续投。
反正被拒多了,经验就满格了。
既然跟最大书肆谈不成合作,就去试试第二家,再被赶出来就去第三家,反正是为了钱,要什么脸。
等陈砚站在第四家书肆门口时,卢氏已经丧失信心了。
“回家得了。”
卢氏看着眼前破败的招牌,说出的话很丧气。
其他三家书肆都是人来人往,独独这家书肆一位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懒洋洋地给书柜扫灰。
陈砚并不放弃。
只要这书肆还没倒闭就有机会。
一进入书肆,他就感觉到一股破败的气息。
其他几间书肆都是明亮整齐,铺子里的书架上堆满书籍,读书人们或坐或站地翻阅书籍。
可这家书肆的书架上空空落落,只有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科考书籍,并未瞧见话本之类。
陈砚走到柜台旁问那伙计:“你们书肆可收三国演义的插画?”
那伙计听到声音往后一看,一眼瞧见满脸褶子的卢氏,心头便是一跳。
娘咧,这老婆子竟是孩童的声音,莫不是老妖精?
别不是瞧上他年轻俊朗,要来吸他的阳气吧?
伙计连连后退,后背紧紧贴着书架,满脸惶恐地盯着卢氏:“你别过来!”
卢氏瞧他这样就皱了眉头,张口要说话,那伙计尖叫一声,仓惶逃到了后院,连门都没关。
陈砚透过那门还能看到伙计抓住匆匆赶出来的中年男人的手惊恐道:“掌柜的,有……有妖怪!老妖怪!”
后院的掌柜就镇定许多:“大白天哪儿来的妖怪。”
“就在铺子里,顶着张老树皮一样的脸想勾引我!”
“老妖怪在哪儿?”
后院不知哪儿冲出个十来岁的小胖子,举着木剑往铺子冲来。
掌柜大惊:“少东家您慢点!”
急忙之下将伙计推开跟了上来。
那小胖子冲到院子里,只见到卢氏一人,就问道:“婆婆可曾看到妖怪?”
卢氏本以为陈砚已经很胖了,跟眼前的胖墩比起来实在是瘦得可以。
她一脸茫然:“没看到妖怪啊。”
说话间,那伙计已经哆哆嗦嗦跟了上来,指着卢氏道:“她就是妖怪,刚刚跟我说话的是个孩子的声音,这会儿肯定是装的。”
就在三人齐齐盯着卢氏时,一只小手从弧形柜台下举起来:“说话的是我。”
三人这才发觉弧形柜台底下还站着个男娃。
那男娃没有柜台高,整个人被柜台彻底挡住,他们没瞧见。
掌柜想通这些,带着满脸涨红的伙计来给卢氏赔不是。
得知卢氏是来卖插画的,掌柜叹息一声,满脸为难:“老嫂子也瞧见了,这铺子没客人,如今连伙计的工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哪里还有钱印书?”
卢氏虽然早料到了,实际听到拒绝的话,心里还是不好受。
进城花了三个鸡蛋,画却没卖出去,亏了,亏大发了。
陈砚并不想就这么放弃。
如果连这家都不收,那他的插画在县城就彻底卖不出去。
以这位少东家刚刚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喜欢看各种话本的,再加上他身上穿的衣服鲜亮,布料又好,一看就不差钱。
书肆没钱不要紧,少东家有钱就行。
他走到满脸失望的小胖墩面前:“我画的桃园三结义,要看看吗?”
小胖墩摆摆小胖手:“桃园三结义的各种插画我看了不下十版,还有什么可看的。”
“我这幅画是宝贝,比你看过的任何一版都好,你要是不看就损失大了。”
不就是刘关张结拜么,还能画出花来?
小胖墩不服气,抬起下巴高傲道:“那就给本少爷看看你的大宝贝。”
陈砚摊开花卷,递到小东家面前。
那小东家本想看完嘲讽一番,可等他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他就挪不开眼了。
寻常的桃园三结义讲究的是意境,在神不在形,人物都是简单勾勒,能叫人知道是三个人就行了。
可这幅画里的三人仿佛是将人放进画里一样鲜活,鼻子、眼睛各有不同,连胡须都因人物性格不同有所区别。
更甚至,从三人的神态就能分辨出三人究竟是谁。
就连三人的影子都栩栩如生,好像三人就站在他面前结拜一般。
少东家双眼迸发亮光,满脸的肉仿佛都要跳起来:“好画啊!”
见他有兴致,陈砚立刻将剩余两幅也拿出来,一张是“三英战吕布”,一张是“火烧赤壁”。
“火烧赤壁”这幅是最难的,花了陈砚不少时间。
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少东家一看到“火烧赤壁”就激动得错不开眼。
原来插画还可以这般逼真。
少东家猛地抬起头,对着陈砚道:“一幅画三百个大钱,卖给我怎么样?”
卢氏猛地抽口气,双眼险些瞪出来。
一张画,三百个大钱?!
抵得上她偷大半年的鸡蛋了!
掌柜却是急得不行:“少东家万万不可啊,插画雕版繁琐,花销极大,咱若是弄个雕版,书坊最后一点底子都要掏空,这书肆怕是再支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