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家被下放的时候，吴主任就劝过林父，带着孩子们一起走，姚家可不是什么好归宿。
可林家当时急得乱了分寸，林父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得晕头转向，满心只想着下放的日子必定充满艰辛。
一家子不仅要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在思想改造与批斗的重压下艰难求生，自顾不暇，哪有余力照顾好林晚卿姐弟三人？
姚建国是林父的得意门生，林父对他寄予厚望，师生情谊深厚。
林家出面给马慧芳谋了份工作，又动用关系为姚建国安排了令人艳羡的好职位，就连住的房子，都是林父暗中托人，费了好大周折，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姚建国的。
只是林父为人忠厚，觉得既是帮衬自家学生，又想着日后还能有个照应，便没把这层缘由挑明。
姚家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
林父想着林家对姚家有这般大恩，姚家肯定会善待晚卿，护她周全。
而且平日里，林晚卿与姚建国相处时，对他印象颇为不错，甚至情愫暗生，隐隐有着几分喜欢。
两人若结为夫妻，林晚卿便能摆脱林家如今这落魄身份带来的连累，安稳度日。
吴主任见劝不动林父，只能在工作上多帮着林晚卿。
前些日子，看着林晚卿在姚家处境艰难，吴主任心里跟油煎似的，不住地为她担忧。
好在如今，林晚卿终于想明白了，去黑省当知青，哪怕条件艰苦，也好过在姚家受这份窝囊气。
吴主任深知姚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心里也为林晚卿的决断暗暗叫好。
周艳跟着林晚卿进了吴主任办公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又乖巧地跟吴主任打了招呼。
吴主任点点头，便着手给她办理替代林晚卿工作的手续。
一切顺利，林晚卿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单位。
外面阳光正好，洒在身上却驱散不了林晚卿心头的阴霾。
林晚书今年十四岁，身形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林晚乔才十一岁，小脸蜡黄，眼睛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胆怯。
两个孩子被送到大伯家还不到半个月，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饿得面黄肌瘦，全然没了往昔那健康活泼的模样。
林晚卿瞧在眼里，疼在心上。
姐弟三人来到供销社，林晚卿径直走向摆放奶粉和麦乳精的货架。
她仔细挑选着，最后买了四罐奶粉，两罐麦乳精，付完钱，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又匆匆赶回招待所。
一进房间，林晚卿就忙不迭地给弟弟妹妹冲奶粉。
看着奶粉在热水中慢慢溶解，散发出阵阵奶香，她轻声叮嘱道：“晚书、晚乔，你们喝完了奶粉，就在这儿乖乖看书写字，千万别乱跑，姐姐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两个孩子懂事地点点头，乖巧地喝着牛奶。
喝完了林晚书把杯子洗干净了，就带着妹妹坐到桌子前，翻开书本。
林晚卿轻轻带上房门，仔细地把门锁好，到了楼下，碰见了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一位面容和善的大姐。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大姐，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我房间，我弟弟妹妹在里面，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这点心意您收下。”
招待所大姐看着林晚卿单薄的身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为生活奔波，心生怜悯，连忙摆手道：“姑娘，你快去忙吧，我会帮你看着的，这点糖你留着给孩子吃。”林晚卿把糖塞到大姐手里，再三道谢，才快步往大伯家走去。
这一次，林晚卿空着手，她心里清楚，给大伯家再多东西，他们也不会知足。
大伯家的院子大门半掩着，林晚卿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走进堂屋，只见大伯林宇国正躺在长凳上呼呼大睡，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床单，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大伯，我来拿我弟弟妹妹的衣服，我现在有工作了，能养活他们，以后就不麻烦您了。”
林晚卿走上前，轻轻推了推林宇国，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林宇国被扰了美梦，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瞥了林晚卿一眼，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说：“你爸都把你弟妹过继到我们家了，你这会要回去，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退给你的。你确定你能养得活他们俩？”
他坐起身，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怀疑。
“大伯，您放心吧，我在街道办工作，一个月能有四十块钱工资呢。我还打算再接点纺织厂的零工，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有四五十块钱，肯定能养活他们。”
林晚卿挺直脊背，目光坦然地看着林宇国，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
林宇国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丫头在街道办挣得比自己在工厂累死累活干一个月还多。
他心里愈发不平衡，想着弟弟一家以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虽说每年也给自己些钱，可谁不想手头更宽裕些，住上更大的房子呢？
他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那你写个字据，免得你爸将来找我麻烦！”
林晚卿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走到桌子前，俯身写好了字据，递给林宇国：“大伯，我去弟弟妹妹的房间帮他们收拾衣服，您也来帮帮我吧！”她心里透亮，知道大伯懒得动弹，故意这么说。
果不其然，“你自个儿去吧，也没几件衣服。”林宇国指了指房间，又躺回长凳上，不一会儿，呼噜声再次响起。
林晚卿走进弟弟妹妹住的房间，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她不禁皱起眉头，捂住口鼻。
这哪称得上是房间啊？
连张正经床都没有，几块砖头垒起来，上面搭着几块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木板拼成的床板。
席子上满是污渍，这儿一个洞，那儿一滩尿渍，显然许久都未曾清洗过。
窗户紧闭着，密不透风，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林晚卿只觉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憋闷得难受。